他身形未动,这殿内的桌椅俱是“砰”的炸开,碎片四散被桑籍挡下。少辛这话半分不占理,若是传到天帝耳中,那她这一辈子恐怕都得不到天族承认了。桑籍发作不得只能缓声道,“夜华,这事的确是少辛不对,我回头自会管教她,你也知她性子单纯,并无恶意,你看阿离喜欢什么,这北海有的,任凭他选。”
鬼厉抱起团子,淡淡出声,
“二殿下一句管教便想抹过去么?”
桑籍绷紧了身躯,不料鬼厉如此难对付,
“那不知鬼王还想如何?”
鬼厉眼皮一掀,噬魂化成往日长,也不知是深海腥风,竟觉煞风凛冽,“我说了砸场子,今日这龙宫,便是砸定了!”
他话语字字分明,桑籍心头骤然紧缩。
一刻钟后。
出了海面正赶上日落,光明殿今个用了品红,如流苏漫漫,染得大半个天幕都像是天织阁的七色天绸,流光溢彩,又多了波澜壮阔。
团子啃着烤好的鱼心里还在念着下一条,腮帮子鼓起来戳不出洞。鬼厉伸手摸了一把海水,猝不及防的扬手泼了夜华一身,大笑出声。夜华躲闪不及,无奈的看着他,眸子一闪,便将使坏的人扑倒在船板上。一捧水连带着湿了两件外衫。鬼厉只觉脖间进了几滴凉物,唇边就被一个柔软之物啄了几下。后头传来啃着食物模糊不清的声音,“父君就知道吃爹爹豆腐,羞羞羞!”
鬼厉“咳”的笑出了声。夜华懒得理团子,随手立了个仙障挡住了他,不顾小孩子哇哇大叫低头又准确叼住了嫣红之处。
方过了一月,白浅得知了这件事乐颠颠的带着墨渊来寻鬼厉,兴高采烈就是一句,“我听说你把北海砸了?有勇气!”
墨渊头疼的看着她跃跃欲试的模样,心头开始思索再砸一次的可能性,自觉以自己父神嫡子的身份砸上个两三遍应该也不怕谁找上门的,心中便暗自作了计划。
鬼厉包着一口水咽也不是,吐也不是,不料这事竟能传到白浅耳朵里,无奈道,“如今这神界可真是八卦。”
这就是默认了。白浅乐得不行,恨不得当时她也在场,
“那桑籍的脸色想必好看的紧,青了又白,白了又青的!”
团子点着他二人带过来送他的各式玩意,扭脸补充,
“还红了!”
夜华坐在一旁的紫檀椅上,淡然点头,示意团子说得没错。墨渊瞧着这一家子丝毫不觉自己做的过分的模样,甚为欣慰。
鬼厉浅淡一笑,不在意道,
“我与夜华的儿子,自然轮不到旁人欺负。”
夜华含笑,目光看向玩得高兴的团子。
墨渊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老神在在的夜华一眼,想起了一桩事来。少辛平日里最是心疼她那个儿子,数月前那元贞不知何故被天帝责骂一番派去了人间当差。
一子报一子。
有趣。
墨渊目光柔和的望着白浅,想起连宋先前传信寻自己的事,敛了神色。
人间其乐融融,神界难得安生。
顺着阊阖往北一路直行,云树遥隔数重山,是凡人或修为不到家的人,瞧不见的空间。
正北为坎卦,成水,而水主柔中带刚,助长守护之力。
昔日东皇太一以东为主,生而守护四方。身陨于诸神浩劫,以死封魔于北,其力属为二,一承继修补温魂之力,为日后成为鬼后的,鬼莲莲绮;二承继卫守驻扎之力,为曾经的天庭之主,妖皇帝俊。最初的天庭是万事总领之所,他死后,妖族没落。帝俊归顺于鬼辛,死于在七万年前,随后其子金乌继位。
极北之地偏寒,可这妖界却是喜暖爱湿的多些。一路踏草,万千葱茏,天生为妖的随处可见,也有不少外来的。一条拖着青碧长尾的蛇女从头至尾的凉,身姿却温婉,立于数妖之前,形貌娇媚,正是阊阖城外的青姬。
群妖头领处一人,火焰长袍,胸前三足低调内敛,面色温和,是金乌。他拱手道,“三殿下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事?”
偏首为凤目,上挑出凛。连宋身后带着一队银甲银盔的天兵,正经里也带着随心,回礼,“妖皇陛下客气了。妖族镇守北方魔封数万年,多有辛苦。这不是近日总有灵兽走失,父帝便派我来妖界走一趟,不知妖皇陛下可有发觉哪里异样不曾?”
金乌呵呵一笑,丹色长胡反倒衬得他方脸慈祥,染着火色的双眸却透着水一般的平静,唉声叹气,苦恼道,“这事我也是头疼的紧,兽族性情各异,又喜欢私下人间,这几年也没少无影无踪的。这等事还惊动了帝君,可是我的罪过了。不过这事我是交由青姬负责的,殿下有事问她便可。”
他这话之意是指是神兽贪玩自个偷跑了去。可人间幽精丢失一事亦非何等大秘密。他是不知还是装傻?
金乌不常出妖界,历来各界提之常说其低调恭谨,守成而善察风向。墙头草说出去不算很好听,然于诸多人而言,是放心的。可,也是最不可信的。
冥界阎罗,妖族妖皇都曾是跟着鬼帝的人。又是谁有野心?
连宋眼尾略弯,中圆边狭生出湿气,眼神里蒙着笑,看上去像个浪荡公子一般把玩着自个腰间垂着璎珞的玉笛。心思随玉笛转着,就听见金乌喊出了一声,“青姬。”
他眼皮微掀,看向后方滑出来的,掩唇一笑的美貌女子,“青姬拜见三殿下,殿下多年未见还是这么让人心生向往呢。”
连宋身为天族最风流的皇子,这各界美人差不多是见过来完的,这期间自然也有着青姬。他眸光含着让人看不清楚的水,轻笑道,“得美人这一句也不枉费本殿下大老远走这一遭,接下来还望美人你多援手了。”
青姬低首一笑,心中明白这话听着亲近实则疏离的多,
“三殿下说笑了,殿下这边请。”
连宋唇边笑意如旧,跟着她手的方向率先走了过去。
半个时辰后。
云间那风流公子化了龙身离去。金乌笑容满面,随即不紧不慢的转了身,掌心飞出一只传音蝶来,“天族已是注意到你让殿下布置下的聚地阴了,我可瞧不出那二殿下的能耐是否发觉了你的遮掩。”
那头沉默片刻,
“放心。”
灵蝶过了效,散去。
青姬跟在他身后,低声开口,
“主上,那些人都已经放回去了,只是,凭借我们的力量是难以……”
金乌温和的看了她一眼,打断了她,
“没关系,鬼族比我们急。”
他停了脚步,目光幽深,
“这天下,可不只有他们一家懂得封印之术,如今天族既然察觉了,恐怕很快就要去找离镜了。太弱的替罪羊,可瞒不过天帝。”
……
重峦叠岫影绰成行,角楼蔓草老成黄,圆象被云翳压得低了,下缀露瀼兮,枝丫间以绒翅蒙头的闲客睡得正熟。
城池眠声,城池无梦。
而人的梦靥,乃不速之客。
“嗯。”
床里侧身子未动的人,口中低低溢出一声微小的□□。他下唇上有一排方咬出的齿痕,嫣红里蘸着苍白,上方的青眉紧缩宛如叠起的峰宇,额头上一朵鬼莲时隐时现。睫扇在不安的颤抖,放在身侧的指尖蜷缩。
“鬼厉,鬼厉。”
被惊醒的夜华轻声唤了几下,可鬼厉仿若做了太深的噩梦,在他带着刺激的呼喊下仍旧不得清醒。
梦为念,不该有如此大的力量。
夜华心底一沉,右手双指并拢迅若闪电般点向鬼厉额心,意欲强行进入他的梦境。
轻飘看似柔弱的双指,暗藏着堪破一切祟物的龙力。可夜华神情凝重,没有半分把握。果在离鬼厉额头半指远的地方,双指被一股极为和缓却不容置疑的力量荡开。
他未再尝试,收了手,眸光晦涩不明。
梦靥持续的时间不算很久,可人在其中的时间却不知几何。夜华拨开鬼厉落在枕上的漆黑长发发,一会就见这人的神情渐渐安静下来,眉宇散开,紧绷的眼角也软下来,一呼一吸间未因变故错杂,反而多出几分轻稳。
这个景象很高明,鬼厉除了那一声低吟几乎一丝痕迹也无。可这世上最难瞒的,就是枕边人了。
夜华盯着他额上鬼莲,直至那物隐没而去,垂首的眼神说不出深浅。
这般的光景,自人间已来已是有三次了。
夜未央,凉风灌入吹起一角床帐,他动了动,俯身替鬼厉抹去了唇上咬痕。
次日云头铺了半天,夜华眸子跟着鬼厉来回,温和开了口,“你这夜寐不佳,白日里的精神倒也未受影响。”
烫热的茶杯沾了唇也抵挡不住太子殿下对于调笑自家鬼王的兴致。鬼厉却也听得出这平常话里的担忧之意,掌心里的青提子似剔透玉石一般,撇唇淡然不以为意,“成了神就不可做梦了?你担心这个还不如去看一下团子的功课如何了,前日天枢星主送来的课业是快要交了。”
“左不过是些惯例布置罢了,你还未告诉我你究竟梦见了什么?”
鬼厉摊手,面露无奈,
“流漫陆离的,我真的不记得了,再则偶然成梦罢了,即便我修为不足,有你在,你还要担忧有人能有无声无息间对我不利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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