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瑶张口一滞,擎苍亦一滞,再一看,那原地的孩子却已猝尔没了身影。擎苍回头,已对上一双乌漆墨黑幽深无比的双眸。鬼厉怀抱团子,神色冷然。擎苍扑了个空,尴尬的收回手。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只觉鬼厉一身与往日无二的黑袍今日格外的迫人,连带着他本并无恶意却在鬼厉注视之下不由自主的心虚,“殿下……”
话音未落,宫外却忽起喧闹声。四人猛地仰头,只见不远处淡淡血色蔓延并着一股如山河初雪的莲香悠扬传来。
那是,诛仙殿的方向!
鬼厉眼神一缩,一个错步将团子塞到碧瑶怀中,顺势掏出他藏于背后的玉牌,沉声道,“别动其他心思,待在这里,哪里都别去。”
团子被他这警告一喝缩了缩脖子,碧瑶瞪大了眼睛看着那不知何时被团子摸走的,鬼帝宫结界出入的玉牌,有心再问,一抬眼,院内已剩了她二人。落英纷飞穿插又覆了一地,团子顾不得面对碧瑶的怒气追问,盯着那三人消失的方向,忽而心安。
另一头,诛仙殿与鬼帝宫本就相隔不远,短短几个起落便已跃入殿后。鬼厉一落地,险些为眼前之景震惊。
千万载堆叠的莲香一径散发,条缕缝隙皆漾而不散,熏难长绝。原该无色的芳嗅之物,也因太过浓稠而呈出淡淡鲜红,以神识探测,整个偌大诛仙殿仿若被一张极大的丹缈雾纱轻巧的系数包裹,连带着地下长河亦蠢蠢欲动,拍打着泥泞,带出肉耳可闻的淅沥声。
地魂已与莲身相合了。
鬼厉当机立断挥手将诛仙殿与别处相隔,擎苍配合出手将鬼莲之香阻隔于石室百米之内。擎苍欣喜不过一瞬,“殿下,那天魂……”
地魂已入,三魂尚失三分之二。鬼莲之身无力压制其力,只得任由莲香无止境的逸散。偏又寻不出天魂,莲身不醒,要如何以帝魂碎片相唤守卫此地的诸多鬼将已承受不住先后退出。迅猛不绝的莲香层层叠叠一浪接一浪。
鬼厉神色冷凝,却未寻出多少忧虑。擎苍看向他挺直刚硬的肩头,心头莫名觉出一阵咯噔。鬼厉虚虚在空中抓了一把,截下擎苍按耐不住开口的话头,“无事,天魂,就快要来了。”
擎苍脸上惊诧之色一晃而过,鬼厉却未再开口。
通明殿。
天帝立于一卷画轴之前,目光晦涩,愧疚、无措、彷徨、怀念等种种交错浮现,夹含着延绵万载的情,勾连出至今未了的纠葛。
他想了许久,似是想就这样永永远远的想下去,直至三十三重天外传来一声清越龙吟。
他指尖微不可查的弹动。那画轴之上,浓艳华色渐次褪去,从根及蕊,硕大鬼莲悠然凋落,莲瓣着色由深到浅,最终只留下干干净净的素宣一张。
似是从未画过任何东西。
天帝始终再未有一丝动作。
慢慢的,他扬手,那画卷呼的燃起一簇火,不过瞬息便化作了飞灰。魂身与一身紫华擦肩而过。南极大帝难以置信的回头,“莲绮的天魂?!”
天帝未摇头亦未点头,
“人间命格紊乱,你不坐镇星盘,来这作甚?”
南极瞧他平淡神色再顾不得莲绮神魂之事,飞身上前。命格之神的神色从未如此惶然,似是得知了一件惊天动地难以置信之事。天帝瞧他神色了然,“你知道了?”
南极气急,一把握住他的手,命格之力倾潮入体。天帝不动声色,片刻便见他神色颓然,“阳阴混合,神息错杂虚空,经脉耗损,魂魄虚浮,当真如此……”
“我竟到如今才发现……”
天帝不以为意,
“以我一人之力,承载天道七万余年,可见父神造我之时是何等用心。”
南极面沉如水,一掌拍在了金石难摧的御桌之上,仿若九霄真雷突至,“替主存,替主存,我推演星盘本以为是你有劫数将至,不料却是……你是让那极阳糊了脑子么?为何要结那虚假婚约!”
这一语石破天惊,连带着守于门外的央错忍耐一般闭上了眼睛。
天帝为金龙,何故央错,桑籍,连宋子子不同?
天地间不过一条极阳之龙,为何与別族通婚留下的三位皇子身上从未有半分别物的血脉之像?
鬼帝大婚举世皆知,何故天帝之婚不过缔约于天?又何故大皇子与结约同日而生?
还有那缔婚于上古的帝后,谁曾见过了?
南极心头掠过这些以往从未在意过的种种,心头苦笑。是了,他早该发觉的,不过因鬼辛之故迁怒天帝,莫说这诸位皇子,便是连这天宫,他也动辄数百年不至一回。倘或无星盘之果,他不得不寻其因,翻至元始天宫那层层掩埋封印之下的婚契。
只怕直至天帝身死道消,他都未必知道,这天宫,从未有过什么天后。
天谷,竟从未结过什么婚契!
“……你竟借我父之能私自定下假约,以自身之源缔结央错三子,斩断自身姻缘。你是疯了不成,单以龙身同纳极阴极阳,支撑天道,你当你乃创世神祇,一人便可护这天地六界!”
他怒声愈发如吼,若非这整个通明殿所在浮空岛皆被隔绝,恐已摇摇欲坠。
焚身过劫,阴阳相合。帝后携手,方得共承天道。
此乃父神所传,南极几乎不敢想象,怎会有人胆敢一人承天道,一人纳阴阳,以血肉修为日日损耗来换这天平地稳,直至魂灯燃尽,直至魂损魄消。区区七万年,与神族漫长寿命而言,算得了什么?
被遗忘许久的锦年重现。从幼及长的真龙与灵胎。
屋内南极站立不稳的往后退了一步。屋外央错仰头,好似又回至万载前,他闯入紫金阙亲眼所见那尚未成型的幼小银龙。
并非每一次以自身之源所成的龙胎皆有极阳之脉。他没有,桑籍有。
这便是桑籍被立为太子之因。
南极大帝走了许久。
立在殿外的央错踏步进来,
“父帝。”
天帝身上的金光猝尔散去,手指隔空似是在触碰什么,流露出怀念之意,“七万年了。”
央错抬头,好似头一次仔细打量他这位父帝。剑眉阔额,仍旧挺直的身躯在厚重的锦袍之下单薄又伟岸,珠冠熠熠,在他脑海中忽而与数千万年前青巾束发面容温和俊朗的背影重合。他眼前倏地菲光掠影一幕幕,幼时他身为极阳之子,为诸位神祇所教,于天外之地俯瞰各界,恣意傲然。画面一转,又是在极阳之府修习法术不到位时,天帝紧绷的面容与时而矛盾的神色,思及那日他闯入玄天域所见那个跪倒于地神色清醒却无望的男子,忆起那三年天帝不顾神体有损日日看护团子。种种模糊一片,再变回高高于上。七万载的时光本该弹指一挥,却生生耗尽了这个人的气血与期望。央错蓦地心酸起来,恍然发觉这个云台之上众生瞩目的神君,早已老了。
多奇怪,阴阳与天,上神脱胎,如何会老?
会的,油尽灯枯,会死,便会老。
“父帝,你可曾悔过?”
“悔”字直直破空而来,好似当年元始天宫里那庄严端肃仿若从九天之上传来的梵音,“你不悔么?”
“不悔。”
天帝轻微笑了一下,
“夜华不过五万岁,倘或继位,定然在诸多事宜上难能完全,你记得,无论如何,你是他的父君,”
央错张口,却见天帝步下云台,直至他面前,
“便如我,自始至终,都是你的父帝。”
央错除却出生那一声啼哭,未曾想过还有一日会觉出眼眶酸涩,“天地魂归,鬼莲身成,聚地阴收,那个人,会回来的。”
半响,
“宁死不见,他怕是,并不愿见我。”
央错心头一轻,耳旁忽而响起三百年前他曾于紫金阙问过的一句话,“当年,父帝也是这般守护我出世的么?”
他记得,因损耗了过多神力而些许疲惫的天帝未曾回答,只抬起手如幼时一般摸了一下他的头。他蓦地转了身,“父帝,夜华忘了告诉您一件事。聚地阴六阵召集,那神魂碎片唤回最多的,不是鬼界,不在幽冥,而在”
“天界。”
魂碎而灵灭,偏偏,还记得那个人该在哪。
又偏偏那个人,走遍别界,从不敢期望可有一丝残魂留恋于他。
……
天河回溯万里,暗河河底于四海之下曲折蜿蜒,蚀浪滔天,汪肆浩渺。随即一侧烈焰连边,翻卷的火龙自狭仄旧巷呼啸而出,轰然湮灭。黑云压界,金戈不停。 四海之内风云翻涌,乍起的水波席卷四边。九霄被层层不绝的印为赩光,似是泼上了连天的血光,天河尽头,连宋长袖一挥挡下即将冲下的一片江涛,冷声道。
“锁妖塔如何了?”
应龙腾起在云层间穿梭,复而落,
“锁妖塔立于妖界之前,可阻妖界肆虐半月。”
连宋不再吭声,手中水君令,泼天大浪。
远处墨渊与桑籍并肩为战,轰然之声时刻炸响。
连宋目光投向远处凌霄。
那里,央错面前铺开四海八荒地貌,有条不紊,指点山河。折颜振翅浴血,余光在西海之上一扫而过。
不知自个所给锢神之解是对是错。
……
阊阖瑟瑟,蔽于角楼一角,犀牛角高亢嘹亮,千军万马兵临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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