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得到了确切的回答,风谣松了口气,任由白霜再次将他横抱而起。
天气越来越冷了,冰冷的风几乎冻结两人的呼吸。
白霜抱着风谣走在荒芜一人的林中,每走一步都是异常艰难——他不知道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或许,不由分说地将风谣带去就医才是正确的做法,可……不知为何,这一次,他选择了听从风谣。
风谣的意识越沉越深,迷迷糊糊地指着路,偶尔睁开的双眼,颜色已褪至浅灰,明显异于常人。
白霜在风谣的指引下,把他抱进了一个偏僻的洞穴——洞穴很深,刺骨的寒气从深处传来,令人望而却步。
“是这儿……”风谣用弱不可闻的声音说着,忽然抬起一只手,伸往洞穴深处,仿佛想要抓住些什么。
周围的空气冰冷到令人窒息,白霜犹豫了片刻,还是硬着头皮往深处走去。
随着他的深入,光线越来越暗,温度也越来越令人难以承受。
白霜的身子开始颤抖,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中散发出浅金色的光。
反观风谣,他已经陷入了沉睡,却睡得无比安稳,丝毫没有受冻的迹象。
白霜边走边低头凝视他安静的睡颜,眼中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夹杂着些许自嘲:“你到底是什么……”
这个时候,他已经走得很深了,四周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忽然,几团荧蓝色的火焰凭空出现,悬浮在他身侧,将周围的景色照亮。
火焰没有温度,像有生命一般追随着他——是狐火。
自幼年不再怕黑起,白霜已有近千年未使用过这股与生俱来的力量了。只因它是守护之力,不具有攻击性。
在狐火的陪伴下,他终于走到了洞穴的最深处,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不敢相信地瞪大了双眼!
——巨大的冰柱,傲然竖立在洞穴中。冰柱里居然有个人?!
冰蓝色的长袍,宽大的衣袖,边缘翻滚着银白的花纹——极致的华美,却不知是哪个朝代的。
衣袍的主人有着一头雪白的长发,整个人悬在空中,微扬着头,张开双臂,犹如一只腾飞的雪凤。
然而,这些都不是让白霜惊讶的原因。
他之所以惊讶,是因为——冰柱里的人,那张柔美的脸,赫然是风谣!
明明有着一样的脸,不知为何,冰柱里的人给他一种危险的气息。肃穆的神情也好,几近透明的浅灰色眼瞳也好,都透着不容忽视的威慑力!
白霜怔怔和冰柱里的人“对视”,忽然腿一软,抱着风谣跪坐到地上,身子微微颤抖,却不是因为冷,而是——他知道风谣是谁了。
“弑天教主……”
自风谣说出“玟王帝姬”这个帝号后,白霜嘴上说不在意,却还是在闲暇之时查遍了玟姬时代,所有与黎魅有过接触的人,发现大部分都是位高权重者,以皇室为最,只有一人游离于朝堂之外,那便是弑天教的教主。
历史没能铭记他真正的名字,对他的描述只有十六个字——弑天教主,阴险狠毒。鹤发童颜,一统江湖!
鹤发童颜……冰柱里的人,可不就是鹤发童颜?
“风谣,你让我带你来这儿,就是想给我看这个么……”白霜自嘲地一笑,“我说过,只要你还是我所认识的那个你,无论你以前做过什么,经历过什么,我都不在乎。可……我认识的那个你,真的存在么?”
如果冰柱里的人才是真正的你,那么,你是什么?
☆、无可救药
风谣的意识在黑暗中沉浮,身上的不适渐渐远去,周围的景色不知何时变得清晰起来——似乎是个道观?
风谣低头看了眼自己手中的拂尘,失神了一瞬。再次抬头时,只见门口跪坐着一个人。
血红的长袍胡乱地披在身上,整个人像没有骨头似的斜倚在门框上——是黎魅。
“你又救了我一次。”忽然,黎魅头也不回地开口。明明是在对风谣说话,双目却无神地望着门外。
风谣试探着走到他身边,顺着他的视线朝外望了一眼——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这么说?我以前救过你么?”他疑惑地问。
“你是……算了。”黎魅叹了口气,始终维持着最初的姿势一动未动,“为什么要救我呢?道长。我明明差点杀了你……”
“我只是觉得——月王后的做法不妥。”风谣背过身去,边走边说,“前朝走向暴虐,的确与你脱不了干系,却也有它自身的原因,她却将所有的一切都归因于你,这是其一。”顿了顿,“在我看来,若不是你,殷王不可能这么快攻破城门,甚至连揭竿而起的勇气都无处找寻。换句话说,殷月王朝的建立,你功不可没。”
听到这段话,黎魅终于有了动静——他微微侧头,望着风谣的背影,沉默片刻后,饶有兴致地一笑:“道长,你真是个奇怪的人。我们明明不认识……我倒是很想成为你口中那个料事如神的我,可我只是一介男宠,有什么能耐决定一个王朝的存亡?”
“不,你做得到。”风谣肯定地说着,在茶几旁坐下,正欲放下手中的拂尘给自己倒杯茶,一只如玉的手已先他一步端起茶壶。
风谣吓了一跳,不敢相信地看着眼前的黎魅,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不知何时已被关上的房门。
“我来。”黎魅若无其事地说着,动作优雅地为风谣倒了杯茶,然后,一边将茶杯递给他,一边淡淡地开口,“你就是这样说服了月水湮?呵……我不认为她会善罢甘休。其实她对我已经算仁慈的了,不过是当众施以宫刑,比起前朝那些酷刑来……”
“黎魅。”风谣忽然唤了声他的名字,语气有些严肃。
黎魅的动作一僵,放下茶杯后抿了下唇,不再言语。
“你明明不是这么想的……难道你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辩白?”
“辩白?”黎魅重复了一遍,忽然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大笑出声,“哈哈哈哈……道长,您真可爱。”
他一边笑,一边走到风谣身侧,抬起一只手,在他脸上轻轻抚过:“辩白?呵,你倒是告诉我啊……一个从未白过的人,如何为自己辩白?”
风谣怔了一下,欲言又止。
“人们只会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再无辜的人,只要人们一致认为他有罪,那他便是有罪的。我从未无辜过,可你的爱人……”他没再说下去,将视线从风谣微皱的眉上挪开,半垂下浅金色的睫毛,“茶……再不喝的话,要凉了。”
风谣抿了下唇,用有些颤抖的手端起面前的茶杯,犹豫片刻后,还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
有那么一段时间,两人谁都没再说过半句话,屋内霎时陷入一片死寂。
也不知过了多久,风谣忽然猛咳了几声,一股腥甜从喉咙里涌出,在他浅灰色的道袍上绽开数朵刺目的红。
黎魅后退了几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
道袍上的血晕染开,覆盖的面积越来越广。风谣抬手捂住模糊的视线,发出一声低笑:“抱歉,我必须走……去陪他。”
黎魅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要跟我道歉?”
“因为……你背后的印记,身上的锁妖链,都是……”
“都不关你的事。”黎魅冷冷地打断他,又在原地静立了一会儿后,面无表情地朝门口走去,却在开门的瞬间腿一软跪倒在地上,发出凄厉的呼喊,“来人!快来人!道长他……”
黎魅的声音渐渐远去,风谣的意识陷入黑暗,不多时,睁开双眼,只见白霜正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他身上的衣袍居然是敞开的,赤|裸的肌肤紧贴着他,那温度,和周遭的寒气相比,几乎可以称得上灼热。
——灼热得令人安心。
“白霜……”风谣试探着开口,声音很微弱,可是这一次,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白霜蓦地睁开双眼,琥珀色的眼眸间满是困倦:“风谣,你醒了?冷么?”
风谣摇了摇头,从白霜怀里直起身子,骑在他身上,双手试探着环住他的腰:“有你在,不冷。”顿了顿,他轻叹一声,“我想起来了……风摇道长,是我。原来那一世的我,是服毒自尽……”
“为什么?”白霜下意识地问。
“我忘了……除了黎魅,我谁也想不起来。”
“黎魅。”白霜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微微皱眉,“是他伤了你。”
“不……他不是故意的。”风谣将脑袋搁在白霜肩上,安心地合上双眸,“是我解开了他身上的锁妖链,所以他才会……”
“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在替他辩白?!”白霜无法忍受怀里的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提起“黎魅”这个名字,即便他知道风谣从未爱过黎魅。
“辩白?”风谣轻笑,笑得有些苦涩,“他不需要任何人替他辩白,他不在乎这些……这也是为什么,我放心不下他。白霜,你知道么?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杀害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直到遇见……遇见谁呢?我忘了。可是,黎魅一直陪在我身边,陪了那么多年,他总说我是这个世上最懂他的人,他何尝不是这个世上最懂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