衷肠未诉,已经人鬼殊途。
昨日之事,仿佛都成了无法摆脱的梦魇。
待谢川柏的意识从对于少年时代的回忆中抽离之后,他打量了一圈自己所在的石室,看到广白站在他的身边,寒声蹲在一边抱着头,唯独陶然不见踪影。
“阿然?”谢川柏心焦地唤了一声,但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一定是墙上的那一幅拼图有蹊跷。
谢川柏这样想着,于是便向着那一面墙迈出一步。在他的左脚落地的那一瞬间,整个石室却毫无预兆地陷入了黑暗,四下寂静,连其他人的气息都感受不到。
此时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独自被困在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无从突围,无法自救。
陶然回过身看着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愣在原地不动的三个人,有种束手无策的无力感。
喊哪个都喊不应,整个石室里面就只剩下他一个正常人,而他对于如何解开墙上的这一幅拼图仍却然没有头绪。
即便拼图解开了,暗门打开,这三个人要是还保持着现在这副魂不附体的样子,那么他们也没办法再继续向前走了。
看谢川柏他们失了神的眼睛和痛苦的表情,应当是中了什么摧心的迷药。如果说这间石室里面有类似迷药的东西的话,那也只可能是那股药香了。倘若有其他的味道,陶然不可能闻不到。
他又细细嗅闻了一番空气中的那股清香,片刻之后,终于觉察出一丝异样。
这确实是药草香没错,但其中夹杂了一丝烈性的花香味。
陶然对于百草已经熟悉入骨,然而他却直到现在才觉察到这一丝混在药草清芬中的浓香。
“这是……零陵香?”陶然自言自语道。
待他留神去嗅闻石室中的香气时,那股隐匿许久的花香很快就变得浓烈而馥郁,萦绕在他的鼻间。
这香气像是能通灵一般,置身于石室中的人不去刻意闻它,它便只是普通的药香,可是人一旦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气味上面,鼻间就会氤氲开一股违和感十足的浓烈香气。
这股浓香有一种蛊惑人心的力量,陶然顺水推舟地闭上眼睛,脑海中立刻便出现了一片烂漫的花之原野,头顶上是一片艳阳天。
他所见的是这般旖旎的景象,可其他三人究竟见到了什么,才会纷纷露出那种苦痛不堪的表情?
陶然毫不费力地将自己的神思从那片虚幻的花田中抽离了出来,又看了看中了迷药的谢川柏、广白跟寒声,叹了口气,思忖片刻之后决定先把拼图解开了再说,毕竟死局中也总有一线生机。
☆、昨日梦魇
陶然突然间福至心灵,右手飞快地拨动着墙上可移动的砖块,不消多时便完成了一幅拼图。
拼图最中间的几块砖头向后移去,显露出墙壁上的一个暗格。
暗格底下有一个圆形的洞,洞里面缓缓升上来一个装着浅绿色液体的玻璃鹤颈瓶。
陶然将那个鹤颈瓶取出,摇晃了一下里面澄澈的液体,然后拔去木塞子,从衣袖里掏出一根银针伸进瓶子里面去,沾取少量液体之后放在眼前细细观察了一番,又小心翼翼地倒了几滴液体在手心,凑上去用嘴唇沾了一下,再伸出舌头将自己的嘴唇舔了一圈。
浅绿色液体的味道微苦,却又带着一丝沁人心脾的清凉,似乎能让人的神思变得清明。
陶然见谢川柏、广白、寒声三人仍然定在原地,面上挂着各不相同的愁苦表情,心想除了大胆一试这瓶液体的功效之外,也别无他法了。
他拿着瓶子走向谢川柏,将瓶口放在他的唇边,用手微微托起他的下巴,将瓶身略略倾斜过来,往他的嘴里面灌了少许液体进去。
谢川柏的舌尖尝到那一股微苦的味道时下意识地向里缩了缩,液体滑进他的喉管里面,几秒钟之后,他蹲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待缓过一阵之后抬头看向陶然,一双眼睛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神采。
“阿然,你给我灌的这什么东西?”他站起身,皱着眉问道。
“待我将广白跟寒声唤醒之后,再跟你们细说。”
说完之后,陶然便走到广白身边,同样把液体倒进了他的口中。
他最后走到寒声跟前,见他的肩膀仍然在颤抖,便忍不住弯下腰将他整个人揽进怀里面。
寒声抬起双手,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扒拉着陶然后背,嘴里反复念叨着“不要过来”,声音微颤,语调震恐。
如果这石室中的迷药的效果是让人回忆起最痛苦的事情,那么,寒声在碰上魔尊化体的那一夜真的受到了相当大的惊吓。
那样的恐惧对于一个心智只有十二三岁的孩子来说,必定是铭心刻骨的。
陶然摸了摸寒声的头,在他的耳边柔声说道:“寒声不怕,我这就来救你了。”
寒声呜咽了几声,往陶然的怀里钻了钻,然后嗫嚅道:“阿白救我……”
陶然愣了愣。
在危难之际,这孩子最想要依靠的人必然是他们几个人当中最强大的广白。这一份珍贵的孺慕之心,现在看来注定是要牵系在广白的身上了。
他想事情想得出神,一时间竟忘记了手中握着的瓶子。
正当他的内心生出几分遗憾的时候,两条细瘦的手臂突然环住了他的脖子,还没待他反应过来,一双柔软而冰凉的嘴唇便印在了他的嘴唇上。
这一个突如其来的吻带着几分胆怯,几分犹豫,在唇与唇相贴的时候,却又款款滋生出一种怪异的甜蜜来。
陶然惊愕地瞪大眼睛,抬手下意识地推开寒声,在看到那双满含痴迷和不安的眼睛时,又不由自主地放下了手。
谢川柏脸上写满了“卧槽”,广白却依旧淡定,只是冲他挑了挑眉,眼中的神色暧昧不明。
他之前开玩笑跟广白说过,等寒声长大之后就让他把陶然给定下来,没想到现在事情貌似还真的在朝着他当时胡乱设想的那个方向发展。
话说回来,陶然不过二十岁,寒声十二三岁,差个七八年也不算太夸张。
“在想什么?”广白注意到了谢川柏一下子丰富起来的表情,饶有兴味地问道。
谢川柏道:“在想他俩有戏。”
那一边,寒声跟陶然的嘴唇已经分开。
寒声仍旧紧紧搂着陶然的脖子,张了张嘴,轻轻吐出两个字:“阿然?”
这一声“阿然”唤得悠长而又感情丰沛,听得陶然微微发怔。
“阿然,我怎么了?”寒声茫然地问道。
“你受了迷药的蛊惑。”陶然对上寒声的视线,脸上一阵发烫,勉强挤出一个微笑,“已经没事了。寒声最厉害,自己恢复了过来。”
寒声眨巴了几下眼睛,似懂非懂地答道:“噢……没事了就好。”
陶然伸手将他从地面上拉起来,晃了晃鹤颈瓶中所剩无几的液体,又走回到那幅拼图的前面,伸长脖子看向暗格,这才发现那个送出鹤颈瓶的洞口旁边有两道极细的凹槽,延伸向暗格的两侧。
陶然看看手中的瓶子,然后将瓶底的液体往两道凹槽中平均地倒了进去,接着浅绿色的液体便顺着凹槽流向两边,短暂的寂静之后,石室的四面墙壁里面都传出了水波流动的声响。
再过一会儿,四道水流像是汇聚在了一处,一齐流进更宽广的河道里边,聚水成涓。
水流强劲的力量推开了某个沉重的物体,石头与石头摩擦的声音响起,一番水流冲力与石块定力的角逐之后,四人正前方的那面墙壁中央的一块石块轰然倒塌,紧跟着奔涌而来的水流如瀑般倾泻进了墙壁下的沟渠里面,流入地下。
这一阵动荡过后,呈现在四人面前的,赫然是一个出口。
跟之前走过的隧道比起来,石室前方的道路简直是通衢大道,既平坦又宽敞,没有蛛丝也没有骸骨,连机关都消停了。
“川柏,你受了迷药的影响之后,看见了什么?”陶然边走边问道。
谢川柏答道:“一些不太愉快的事情。”
陶然点点头,很知趣地没有再追问下去。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迷药,以往读过的卷宗上面也没有记载相关的资料。从寒声刚才的反应和谢川柏的叙述来看,那种迷药的效果果真是将人的意识塞进一个最令其感到痛苦的场景里面,将之困囿其中。
“话说回来,为什么你能全程淡定地在那里玩拼图?”谢川柏疑道,“那迷药对你不起作用?”
“嗯,我虽然也闻到了零陵香的味道,但我没有受到迷药的影响。”陶然答道。
“神棍,莫非你百毒不侵?”谢川柏调侃道。
“川柏折煞我了。”陶然讪讪道,“至于迷药对我不起作用的原因,兴许是我并没有什么痛苦的回忆吧。”
谢川柏一愣,然后勾起嘴角:“你倒是过得自在,无忧无虑的,真叫人羡慕。”
“今后大概没办法继续无忧无虑了。”陶然苦笑道。
谢川柏想到此时他们的处境,深感认同地点了点头。
他回头看看被陶然牵着乖乖走路的寒声,一肚子坏水又开始泛泡:“小鬼刚才很神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