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大笑:“是了,李淳对子羽倾心爱恋,因子羽受伤难行,不惜抗皇命,即便此战结束也要守着子羽伤愈才返京,自然是对子羽死心塌地。”
凤集一笑,道:“这场戏,殿下可要演足了。”说罢长拜到地,转身而去。
李淳却在身后轻声道:“其实,李淳对子羽的心意,并不需演戏。”
凤集恍似没有听到,蓝袍白马,身后数仆相随,一行人遥遥远走,竟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青山隐隐,白云悠悠,天高草长,此一去,便不能回头了。
姑且不说李淳心思如何,永嘉对这次冒险之旅可是大为兴奋,这可是与未来娘子单独相处的大好机会!要博得美人心,自然要在这种时候痛下苦功。他只惦记着李淳终于不在面前碍眼,却将其他几位仆从自动忽略不计了,可见在这厮心中,竞争对手唯李淳一人尔,究其原因,临行前李淳那句深情告白可谓功不可没。
这厮又仗着自己模样幼小,堂而皇之扮起了柔弱,走不多久便用力抱怨腿酸脚痛,然后眼巴巴盯着凤集不放,旁人要背也不依,凤集无奈,只好将他抱在了马上,却又悄悄敲了一记他的额头,微责道:“再胡闹,自个儿回家去。”
这句威胁,永嘉早听得疲了,此时不由得暗地里偷笑,窝进凤集怀里小声道:“我回去了,谁替你杀那个乌介?”
凤集忍不住在永嘉头上轻轻拍了一记,低声道:“小人得志便猖狂,你忘了当初的约定了?”
永嘉吐吐舌头,笑道:“好啦好啦,我听你的,你别气,生气多了老得快。”
凤集持缰的手微微紧了紧,却笑着问道:“若我老了,你又怎的?”
永嘉立刻指天画地发誓道:“老了也喜欢!死了也喜欢!你甚么样子我都喜欢!”
凤集忍不住微微一笑,圈住永嘉身子的手臂收了收,柔声道:“你还是乖乖睡一会儿罢,这阵子沾不得蚩尤珠,你还是多休息的好。”
永嘉这会儿倒是听话,扯过凤集身上的大氅,将自己裹在里头,靠在凤集怀里,果然很快便昏昏睡去了。
小小的身体,却温热无比,熨帖在凤集心口,挡去了草原上多少朔风如刀。前方的路好似没有尽头,身后的黑暗也暂时抛到了脑后,此时此刻,天下之大,竟仿佛只有这二人同行。
一时间,凤集竟冒出了个古怪的念头,今后的路,与永嘉如此相伴,好像也不错。
☆、第八章 谶语
第八章谶语
已是五月末的天气,西北草原上依旧很冷,早晚的寒风无遮无挡地刮起来,简直冷入骨髓。凤集一行人离开大营后,先向北,待走出四十几里,又分出一个人折而向西,因地势空旷,周遭简直一目了然,李淳派去跟踪的人委实不敢靠近,只好也分出一人跟踪那个独行的,其他人还是随着那匹醒目的白马一路向北而去,渐渐进入了大漠。
分出来的这人得了这个任务,颇有些暗喜,因向西虽分属朔方节度,但还是大唐疆域,较深入回纥那一支要安全得多,也舒服得多。眼看着前行那人步履缓慢,不像个身怀武功的,更是好对付的很。谁知这念头刚刚转过,头顶已遭了重重一击,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永嘉笑嘻嘻拍拍手,自那人隐藏的小丘顶上跳下来,拣起作为凶器的石刀,又随手插回了靴子。他对石刀一直情有独钟,一来沉重好用,二来不至于哪天馋了就吞下肚去,因此原先的刀子丢了,很快又磨制了第二柄随身携带。
他先搜了搜这人随身的物事。干粮清水已经动过了,阿羽定然嫌脏,不要;通宝几十枚,这个好,我老人家笑纳了;军用佩刀,呃,在乱世中没刀子防身挺危险,还是给他留下吧;再翻翻翻,翻出块腰牌,花纹挺精致,大约就是阿羽要的东西了。最后找出传信用的烟筒,一泡尿浇上去了事。
完成任务,他收好腰牌,一溜烟追上了凤集,忙不迭献宝道:“阿羽阿羽,你看是不是这个?”
凤集接过腰牌在手中掂了掂,笑笑,道:“好了,这个到手,我们便可去陶宣那里了。”
永嘉拉住凤集的袖子,仰头问道:“陶宣又是哪个?”
凤集失笑道:“你这记性,先前不是告诉过你了么,陶宣便是现任朔方节度使。原先我父亲曾在朔方节度幕府与此人共过事。”他眯起眼,微笑续道,“与我,也有些交情。”
永嘉撇撇嘴:“又是这个狐狸样子,看来这个陶宣定是欠了你爹好大一笔钱,你这是讨债去了。”
凤集弯腰捏捏永嘉的脸,笑道:“虽不中亦不远矣,认识你这么久,我忽然发现,你除了牙口奇好,居然还会动脑子。”
永嘉大怒:“你这是绕着弯子说我笨么!”
凤集朗声大笑,伸手抱起永嘉兜进大氅里,点了点他额头,道:“永嘉永嘉,你的性子,真是讨人喜欢。”
永嘉略有些迷惑,不晓得自己做了甚么叫凤集如此欢喜,但美人开怀总是好的,他便也懒得探究原因,只顾着趁机在凤集脸上蹭来蹭去占便宜。
凤集竟也不怒,只是笑骂道:“小鬼头。”
永嘉才要反驳,却瞧见凤集此刻笑得极是欢悦,竟忍住了,心中暗想:“若阿羽喜欢我做小鬼头,我老人家便假扮几天,也未尝不可。”
话分两头,却说朔方军的首府重镇盐州,最近刚刚发现一件奇事,官府征夫修路,竟掘出一个地洞来,地洞极狭小极幽深。节度使陶宣命士兵腰间坠了绳子擎着火把下去探个究竟,却在洞底取上一块石板来。石板宽不到半尺,厚达一寸,上头刻着五个字:“鸾凤合接,桃李共济。”
这八个字很令人不解也就罢了,最奇特的是,这字看来竟像是手指写上去的,只是指痕极深,绝非人力所能够。陶宣命人将这块石板好生收藏,秘不外宣,却悄悄四处寻高人来解此谶语。
而恰在此时,盐州来了个大人物,此大人物并非旁人,乃是十三岁初入长安便才名显扬,十六岁入进士,成为当朝顾相的得意门生,十七岁过博学宏词科考试,如今官拜监察御史,还和当今广陵郡王有些不清不楚的大才子,大名人,柳凤集,柳子羽是也。
凤集少年时大半时间在盐州朔方军中度过,如今名扬天下,盐州人不免与有荣焉,对凤集返乡很是欢迎,作为地方长官的陶宣虽然对凤集的来意有些揣测,但表面上也对这位少年才子发出了盛情邀请,请他在盐州停留期间,赏光在节度府小住几日。
没想到,凤集竟然一口答应了。
陶宣大为不解。此次重逢,凤集身上实在有太多令他不解的地方了。
一来凤集做监察御史,但不分管朔方,此来何意?二来前阵子听说凤集随广陵郡王殿下的军队奔赴西北前线,对抗回纥,怎么忽然来到了盐州?三来,他认识凤集已有些年头,此子虽然貌美若好女,待人也素来温和有礼,总是面带微笑,但那样的笑,看着就分明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如今再见,凤集容貌更盛,却言笑晏晏,一侧首一回眸,均自有一段天生的风流,美得简直让人抓心抓肺。
陶宣不免心下暗暗琢磨,这柳凤集与李淳的事,看来九成是真的,不然以此子秉性端方的性子怎么就能变得这样风情万种?定是被李淳在榻上好生调/教过了。
他本就男女不忌,当年对柳凤集已有些遐思,只是未能得手,如今柳凤集只带着个小童,孤身入住节度府,简直就是天上掉下来一块肥肉,不吃实在太对不起自己。何况此子若真是李淳的禁脔,却被自家吃到嘴里,岂不是更加快意?
是夜,陶宣于节度府湖心亭宴客,府中处处明烛高烧,侍女穿梭往来,衣带留香。出席人数众多,文武兼有,其中还有很多本地大族,半是给节度使捧场,半是对柳凤集好奇。
柳凤集也不负众望,彼时天上一轮明月,水中一轮明月,二月映照下,凤集长发未绾,白衣飘飘,横笛踏歌自水上长桥款款而来,身后跟着个眉清目秀的垂髫小童手捧瑶琴,竟是宛如谪仙。
甚么叫美人,这才是真真正正的美人儿,在这一刻,众人纷纷明白了为甚么当年贵妃回眸,六宫粉黛便没了颜色,这与容色无关,实在是那种深入骨髓的风情独一无二。偏偏如此美色当前,却让人生不出丝毫亵渎之心。
这一下出场先声夺人。李唐重道,国人不免纷纷学些黄老,如今活生生一个谪仙出现在眼前,登时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凤集身上。陶宣大为得意,亲自出亭,降阶相迎,才要去携凤集,那小童已顺手将瑶琴递过来,自己托住凤集长长衣袖下的手,将他恭送进了湖心亭。
陶宣微有些尴尬,方将瑶琴转手要交给下人,那小童已大声道:“此是我家郎君爱物,莫给俗人污了,还是我拿着罢。”说罢便抢了回来,抱在怀里,目光很是不善。
陶宣被他抢白了几句,心中却有些暗喜,原来自己在柳凤集心中,倒不是俗人一流,看来他对自己很是看得起,因此面上也不由得带了几分笑,道:“是我一时愚了,子羽不要见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