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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田]他的龙 (万山横)


  秋禾闭上眼,泪如雨下。他一刻也等不了了,想要立刻去看到她,陪着她,把她接回家!
  灯光下,少年踽踽独行,单薄的身影渐行渐远,消失在街道的薄雾中。
  一个多小时后,石老六醒来,猛然想起秋禾还挂着针,心里一惊,连忙翻身坐起,先看吊瓶里药水,早就滴空了,再朝床上一看,万没想到面前只剩一个空被窝,人不知去了哪里。
  石老六定了定神,以为秋禾是去上厕所了,及至等了好大一会儿,不见人回来,这才开始着急,忙忙地出去寻了一圈,处处不见人影,顿时惊慌起来,跑去问医生护士,护士也懵然无知,反问石老六:“你睡在旁边,一个大活人不晓得去了哪里?”
  几个人无头苍蝇一般,把病房里里外外都找了一遍,竟是谁也不知道人去了哪里。石老六又急又悔,扬手朝自己扇了一巴掌,说:“你这遭瘟的!你是几辈子没睡觉了?专门跑医院睡觉来的?一个孩子睡在旁边白白不见了,我可拿什么脸去见人家家里人?”一面说,一面忍不住滴下泪来。
  还是医生有些理智,看他急得这样,又兼这责任牵连到自己,忙分析说:“你先别急,你儿子又不是五六岁的孩子,十几岁的小伙子,还怕他走迷了路不得回来?这肯定是自己跑出去的!你实话说,他是不是跟家里人吵了嘴赌气?他在这附近有什么朋友没有?赶紧打电话问问!”
  一句话提醒了石老六,含着一眶泪想了一想,忙掏出手机给王警官打了电话,把这边情况说了。王警官听了也吃惊,想了想说:“真是半夜去了朋友家?不至于呀,他县城里有相熟的朋友么?”
  两个人猜测了一番,石老六想到秋禾确实提过县城里有两个开快递公司的熟人,可惜他并没有人家电话。正急得团团乱转,猛然心里一惊,说:“他会不会是去……找他妈了?”
  王警官呆了一呆,说:“我来给法医鉴定中心打电话,那边晚上有人值班。你先别着忙,那么大孩子,自己心里应该有数的。”
  过了好一会儿,王警官终于来了电话,未语先叹气,说:“找到人了。值班的老何刚才接了电话过去看了,也不晓得他是从哪儿翻进院子里去的,在他妈床前的水泥地上坐了半夜,老何劝他也不理,拉他也不走。我叫老何把人看住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石老六想到那孩子半夜摸去死人床边守着,不知是怎么个凄苦模样,不由一阵鼻酸眼热,抹了抹脸才说:“你先去,我这边跟医生说一声了也过去。……娃儿心里难过,你别凶他,有什么话你可缓缓跟他说……”
  王警官一一应了,挂电话后,石老六便跟医生说,想先开点药,过后再来住院。值班医生听说找到了人,大大松了口气,把石老六一通训斥,说这简直是拿生命开玩笑,哮喘患者年年都死人,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病人和家属不够重视!最后又愤然让他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名,表示是病人私下溜出医院,一旦出事医院概不负责。
  等石老六耐着性子办完手续,又拿了几大瓶药,已经天光大亮。病房里没什么好收拾的,无非是新买的两条毛巾和一个盆。石老六用个袋子提了,便往法医鉴定中心走。
  清晨行人稀少,街道都笼罩在薄雾中,石老六越想越心酸,可怜这一家子,当家人死得不明不白,活着的又一个病弱,一个老迈。以后这日子可怎么熬得过去?
  他心事重重来到法医鉴定中心,王警官正陪秋禾在停尸房里坐着。只不过半夜没见,秋禾整个人都憔悴得脱了形,一件薄棉袄罩在身上,越发显得形销骨立,然而却并没有哭,相反脸上还很冷静。看到石老六进来,秋禾先开了口,说:“正要跟六叔商量,妈妈这件事,左右瞒不过外公,您看什么时候告诉他?托谁去告诉他?”
  石老六也正为这事纠结,想了半晌才说:“你妈是这个情形,还是别让他过来了。他年纪大,看了只怕要出事。不如等回家的头一天再和他说。刘伯和老孙都是看着人长大的,听到消息,还不晓得经不经得住,我想着,倒不如叫你花娘娘请老丁去,他跟你外公一向要好,他的话,只怕沈叔还听些。”
  秋禾点点头,说:“那就劳烦您提前跟花娘娘打电话,如果齐医生在镇上,到时也让他跟着一起去。我在这边联系殡仪馆,还要给妈妈生前同事朋友打电话,家里主事的就托给娘娘了。”
  王警官见他安排事情有条不紊,一方面放下点心来,一方面又很心酸。一场祸事,生生把个孩子逼成了大人模样。听秋禾提到沈琳后事,忙说:“殡仪馆那边,我来帮你联系。”
  石老六也忙点头,说:“家里你不消操心,我的意思,这些事我跟王警官来办就好,你先回医院把病治好,自己的身体要多当心。”
  秋禾微微摇头,说:“妈妈这边的朋友,也只有我熟悉。她走得仓促,总要让朋友们有机会跟她道个别。……我不要紧,有药就够了。”
  石老六被医生一番话恐吓住,来时抱着一个想法,把秋禾拖也要拖去医院。听到这话还要再劝他,秋禾却看向旁边床上,眼底苍凉一片,低声说:“我想快点带她回家。她走得这么受罪,怎么能总是让她呆在这种地方?”
  石老六的话便堵在了嘴里。接下来几个纷纷忙起来。石老六安排家里,王警官四处联系,帮着秋禾办各种手续、接洽殡仪馆。秋禾则坐在他妈床边,一步也不挪动,逐一给沈琳在省城的同事和朋友打电话,石老六劝他出来吃个早饭他也摇头,让他出来喝口水也不理会。每逢喘得厉害时,便拿气雾剂朝嘴里一通狂喷,不过只是一早上,地上已经扔了两个空药瓶。
  正在忙乱中,忽听石老六在外面咋咋唬唬地说:“白川!哎哟都把你忙忘了!你去了哪儿?怎么现在才回来?这是在哪儿糊得全身稀脏的……”
  白川低低说了一句,径直往停尸房里来了。推门进来时,正看到他边说话边朝嘴里喷气雾剂,一时痛得心头滴血,大步走过来,一把夺过电话关了,拉他手说:“你不要命了?走!跟我去医院!”
  秋禾闭眼喘了片刻,也不说话,只把手伸到他面前。
  白川双目赤红,悲怒交加,半晌才把手机塞他手里,咬着牙说:“你难道要她走了都不安心吗?”
  秋禾勃然作色,声嘶力竭喊道:“你给我闭嘴!”
  “那你这是在干什么?惩罚自己吗?还是在惩罚我?”白川也朝他大声吼道。
  “闭嘴!滚!”秋禾狂喊了一声,脸上的冷静瞬间崩解,泪如雨下。
  白川一把抱住了人,任秋禾在他怀里扑腾撕咬,也只是死抱着不放手。过了好久,秋禾才终于安静下来,放声痛哭。
  压抑在心底的悲痛、愤怒、自责、愧疚,让他哭得停不下来,泪水很快洇湿了白川胸前的衣服。屋外石老六和王警官听到大吵大闹,急忙都跟进来,看到两个孩子抱着痛哭,顿时都红了眼,悄悄退了出去。
  秋禾到底还是死守着沈琳,哪儿也不去。好在白川也算半个医生,把石老六带的药水配了,给他就地挂了盐水。到了下午,殡仪馆来车拖人,几个人便都跟着去了。
  沈琳的朋友从省城赶过来需要时间,因此告别仪式定在第二天上午。殡仪馆旁边,有一长溜平房,被隔成了很多小间,以供暂时停柩。王警官租下一间,沈琳也被暂时安置在这里。
  秋禾寸步不离守在灵前,石老六和白川便去处理余下杂事,定花圈,买香烛纸马,撕白麻布戴孝,忙到晚上几个人还连午饭都没吃,也都没心情吃。一直到掌灯时分,白川见诸事落定,便劝石老六和王警官都去歇会儿,他自己则买了碗稀饭,到停灵的地方劝秋禾吃饭。
  秋禾虽是木呆呆的,却也一口一口把稀饭喝光了。白川又给他套上件厚棉袄。两人守在灵前,默不作声地在盆里烧纸钱香表。
  幢幢烛光照着灵前遗照,沈琳在照片里笑得十分温婉。秋禾盯着照片看了好一会儿,转头去看白川,问:“你昨晚去那里了吧?发现什么了?”
  白川垂眼看着盆内火光,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时间久了,又下过雨,已经分辨不出什么了。”
  秋禾眼中涌出恨意,嘶声说:“这些年她开车从没出过事,为什么这回镇上刚闹了拆迁,她就立刻出车祸了?我不信!我一定要把这事查清楚!”
  白川握住他手,触手一片冰冷。昏黄的灯光下,他深爱的人单薄得象是一缕魂;而他敬重的人,则更为冰冷地躺在里面,永远也无法再暖和过来了。曾经他还发誓要全身心保护他们,如今,他却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做不了!
  他狠狠咽了一下气,把心中的无力、愤怒、悲凉都一口咽下去,看着照片中微笑的沈琳,平静地说:“我在张发财的办公室和家里都装了窃听设备。你放心,不管是谁做的,这个仇我一定会报!”
  

  ☆、葬礼

  秋禾在灵前守了一夜,期间只在白川怀里迷糊了一小会儿。第二天早上,他从垫子上站起来时,突然眼前一黑,幸好被白川扶住,才没有一头扎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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