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语未了,泪如雨下,秋禾也抱着外公泣不成声。花娘娘和石婆婆几人围着爷孙俩,边劝边落泪,人群哭成一团。后来还是老丁站出来,把沈宝成劝住了。
老丁说:“老哥,咱走吧,别耽误了孩子上山的时辰。”
凉石镇上的规矩,凡客死在异地的人,返乡安葬时亲人必须要给他们招魂,免得魂魄找不到回家的路,成为孤魂野鬼,无法享受亲人的供奉和祭祀。因而沈宝成一听,忙揩了眼泪,对秋禾说:“儿啊,甭哭了,咱们给你妈大声喊着点,莫叫她迷了路走不回来,啊?”
秋禾流泪点头。沈宝成便抱着骨灰盒走在前面,大声喊:“石榴啊,回来!快回来啊!”
旁边的人应和:“回来啦!回来啦!”
秋禾抱着沈琳的照片,也跟在后面大声喊:“妈,回家了!快回来啊!”
“回来啦!回来啦!”
……
一老一小喊了一路,沙哑苍凉的声音在山谷间回荡,林中宿鸟扑楞楞惊起,在路边飞成了一片。
沈家后面竹林里,已经点好了穴,就挨在一座老坟旁边。在婉转悠长的丧歌声中,沈宝成照着先前算好的时辰,亲手把女儿的骨灰盒放进了穴中。
秋禾把他搀出来,两人站在墓边,看着一锹锹新土撒上去,心里如同摘心去肝一般。
他漂漂亮亮伶伶俐俐的一个姑娘啊,就这么变成了几两灰,这就么,没了。
老爷子撑到安坟结束才回屋。秋禾看他脸色蜡黄,便扶他进屋,让他上床躺着,老头子还絮絮地说,不能缺了礼数,要出去给帮忙的人敬一杯酒。秋禾答应去招呼,老丁也再三地劝,沈宝成才上床躺着了。
此时天色已黑,花娘娘和几个妇女在院子里支了桌椅,招呼来帮忙的人吃晚饭,又单另起灶,煮了几个糖水蛋,分别让人端给沈评宝成和秋禾。
秋禾按沈宝成的交代,逐一给人敬了酒,表达了谢意,等回屋时,已经是力尽神危,把药瓶拿出来,再三再四朝嘴里喷,胸中却是憋闷异常,那唇色渐渐泛上紫色来。白川正端着碗鸡蛋羹走来,看势头不对,立刻悄悄把老丁叫了进来。
老丁扶着秋禾手腕诊了一回脉,脸色十分难看,转脸对白川说:“把我放在堂屋冰箱边上的那小包拿来!”一面又朝秋禾低声道:“把你那药扔了,把衣服脱了!”
秋禾又开始喘,这回连药也止不住了。听了老丁的话,便把药瓶放在一边,脱了上衣躺在床上。白川把老丁的包拿进来,又掩上房门,准备给老丁打下手。
老丁出去洗了手,拿酒把银针泡着了,在秋禾喉头摸了片刻,对白川说:“记住,这是清喘穴,在廉泉、天突之间,手指摸上去有抵触感。”
一边说,一边右手持针,缓缓扎下。接着又扎另几个穴位,白川在旁一一记下。过了片刻,秋禾呼吸声渐渐清朗,哮鸣音也没先前那么重,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老丁说:“这也只是缓解症状罢了,治病还得靠药。明天我配了拿过来,以后记得顿顿煎给他吃。”
白川点头答应。看秋禾迷糊要睡,知道这是老丁扎了安神的穴位,忙放轻手脚,给他搭上被子。老丁取了针,两人把房里收拾了,关了灯,悄无声息出来了。
这时院里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见老丁和白川出来,花娘娘和灶上的石婆婆忙端出饭菜来让他们吃。老丁边吃饭边看了眼沈宝成卧房,小声问:“那边怎么样?”
花娘娘轻叹一口气,说:“劝了半天,好孬喝了半碗鸡蛋汤。也不晓得什么时候能熬过这道坎……”
老丁便不再说话,默默吃饭。白川把大圣从后面小屋里牵出来,拌了一盆饭放在面前,也坐下吃饭。几个妇人收好家什,便各自回家了,只剩下厨房里吃饭的两人一狗。
老丁扒了几口饭,便搁下了筷子,对白川说:“你查过了吗?那车祸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川也放了碗,垂眼看着桌上筷子,说:“张发财那帮人干的。”
老丁之前就暗自猜测,沈琳的事只怕跟镇上那场拆迁风波有关,但听到白川确认,还是怔住了。
他下意识地摸烟,说:“你确定?”
白川没作声。老丁呆立良久,叹了口气,说:“你是不是也在怪我?当初若不是我拦着你,不让你动那帮畜牲,哪里会出今天这事!”
白川转头看着窗外黑色,面无表情,说:“不怪你,怪我自己。是我无能,护不住他们。”
老丁摸出根烟来点上了,抽了一口,沉沉地说:“有时候我也疑惑,祖宗上千年传下来的规矩,当了狩师,就要守护天下苍生。可事到如今,再回头看看,我们到底在守什么?”
白川嘲讽地笑了一下,说:“你守护的那些人有多贪婪,你是第一次看到?”
老丁默然无言,半晌才说:“你现在要怎么办?”
白川停了好一会儿,才说:“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你说!”老丁说。
“那些人觊觎这片山林,不是一天两天。这种事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白川回头看着他,说:“即使你对我严加看管,若我耐心告磬,也会不计代价,把这些人种下的恶果百倍奉还。——你不希望有这一天吧?”
老丁一时说不出话,白川继续道:“狩师这职业相沿多年了,为何不换个工作方法?你守我,不如守好这片山,你总该知道,若没人打扰我,我根本不屑于对你们人类出手,更何况,现在我还有秋禾。”
“……守山?”老丁抬起头,边摸着大圣的头,边灼灼盯着他问:“怎么守?”
“我会把山地的部分权益转给丁家,作为报酬,再有人来寻事,你们丁家出面解决。沈家爷孙的安全也由丁家负责,不能有任何闪失!”停了停,白川又说:“你若能做到,我会安份守己呆在这里,护佑凉石镇一带风调雨顺,绝不兴风作浪搅扰百姓。”
老丁十分震惊地看着白川。身为一个狩师,他非常清楚灵兽对自己的地盘有多看重。可如今,这条他追着看守了上十年的白龙,竟然提出要死对头来看管守护自己的地盘!他就不怕他们转身陷害他吗?
他想了很久,才说:“你肯对丁家如此信任,我十分感动。但此事关系非小,我要跟丁家的现任家主商量了再给你答复。”
白川淡淡道:“别感动。我会跟你们签协议的。想拿山地做买卖,不成!”
老丁狩猎半生,这还是第一次有望打开工作新局面,想到以后,不禁兴奋起来,说:“我会说服丁家的,听起来,丁家要做的事还很多。”
白川稀薄地笑了笑,说:“要守护苍生,总该多做点象样的事。”
老丁站起来往外走,说:“我明天联系了告诉你,顺便把药带过来,今晚你在这里守着?”
白川点头。这边爷孙俩都要人看顾,更何况秋禾病情未愈,夜里再发了哮喘,须得有人施针。
老丁便摸了摸大圣,告辞回家了。白川待他走了,准备关门,老丁却又回头,问:“那张发财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白川冷冷一笑,说:“你放心,我不会去杀他!他不配!按照你们人类的规则,这种人难道不应该有比死更悲惨的下场吗?”
老丁看着他,白川咬牙切齿,说:“我要他眼睁睁看着家财散尽、众叛亲离!我要他象一条人人唾弃的野狗一样活着!我要他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爷爷和秋禾受的苦楚,我要他十倍百倍地偿还!”
☆、取证
半夜里秋禾果然又发了病,他哽咽着,喘得厉害,却魇在梦里醒不来。白川小声叫他的名字,把他轻轻摇醒,秋禾张开眼,看见是他,扑过来紧紧抱着,把头埋在他怀里,一会儿面前衣襟就湿了一大方。
白川抚着他的背,拍了半天,又让他躺平施针。几针下去,秋禾才渐渐喘匀了。等收了针,白川依旧在他身边躺下,问:“刚梦到什么了?”
秋禾呆呆看着顶上的天棚,好一会儿才说:“我看到我妈了,她……”他艰难地吞了口唾沫,说:“她全身都烧伤了,跟我说好疼……”
白川闭了一下眼,抑住汹涌而来的泪意,给秋禾擦额上的冷汗,说:“她已经回了家,都过去了……”
秋禾不说话,只是疲惫地合上眼,直到白川以为他睡着了,却又突然睁开,声音毫无睡意,问:“你查得怎么样了?是他们干的吗?”
白川看着头顶天棚,说:“是。”
秋禾霍然转头盯着他,双眼灼亮得可怕,说:“你都录下来了?”
白川把他晾在被子外的手放进去,说:“现在还不能动手。一段录音,无法说明什么,张发财完全可以把罪责推给手下人,到时我们还是拿他没办法,反而打草惊了蛇。”
“那要怎么办?”秋禾呼吸又急促起来,说:“难道就让那帮该死的混球逍遥法外?”
“急不得,”白川隔着被子拍拍他,说:“过两天,你病好一点,我就去县城搜集证据。这些年张发财作下的孽,我要全找出来!撞人的那辆车也必须找到。这些人,我一个也不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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