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伊赞当时没琢磨过味来。但现在一想,艾利克斯这血脉这祖上八辈摆这儿呢,偷偷用法术让管着魔法看守者的人改两条命令,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人家可是奥秘之神兼图恩洛拉亚曾经议长的儿子。
别说带个死人出来遛弯了,他心想,恐怕这人手上攒个禁咒进来毁城都没人敢拦着。
亡灵法师不咸不淡地回答道:“我跟控制守卫的人有点交情。”
梅莉闻言打量了他两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又幅度轻微地叹了口气。
她意兴阑珊地想,看来这个叫梅欧洛斯的人不是了。
这个人年轻是年轻,只是太年轻了。她要找的那个法师“艾利克斯”有二十一岁呢。这个咒法系法师,头发黑是黑,看外表约莫就十七八岁,大概是刚从法师院毕业的那个年岁。
除了名字的音节数和头发的颜色对上号了,剩下的特征基本全给错开了。
要是说这可能是幻象,他本人就是艾利克斯的话,其实还是有点说不过去。
一般来说,如果一普通人想将自己伪装成另一副模样,给自己捯饬的时候,几乎不会给两个形象——在除种族之外的部分——制造一星半点的共同点。
但是话又说过来了,既然他是个法师,还有这样的身份,就已不算是普通人了。
想到这里,梅莉骤然感到脑仁阵痛。
这事比她想得还要麻烦许多。比从地狱里捞油水都麻烦。要不是人家嘱咐她切记不要声张,她早就揪着自己见过的法师挨个问你真名是什么了。
☆、翻窗皇子
近期发布的任务中,没有四个人能接的护送任务。
奥菲莉亚想了想队友的战力,提议:“既然没有,不如接个悬赏吧?”
「怎么办,」艾利克斯有点为难,「我现在偷偷联络法罗纳,问他没用过哪个假名还来得及吗?半面墙的悬赏呢,想找两张不是他的还真挺困难的……」
不过他没纠结太久。
梅莉笑容一僵,郁闷道:“不就是仗着职业优势赢了你几局,你至于吗?”
奥菲莉亚说:“你不是不在榜上吗?”
“我是没有,不过这上面起码一半的人都跟我做过交易……况且亡命之徒挥金如土,我起码八成的收入都是从这些傻帽手里榨出来的,”她神色微妙地问,“不要这样断我财路好不好?”
说是微妙其实也不确切。她明明做出了一副委屈至极的表情,眼睛却很明显是在笑。
“那怎么办?”奥菲莉亚抱着把弓斜眼瞥她。
“我哪知道,我又没有当冒险者的经验,更没有在没任务可接的时候的经验——”
她停了下来。
奥术守卫慢悠悠地挪了过来,在展板上又贴了张新任务。
任务的内容是:弄到一捆月亮草。
“最近怎么全是这种任务……”游侠有点头疼了。
艾利克斯拍了拍手,干脆把一件他早就该做的事情提上了日程:“我知道一座大巫妖的陵墓,比之前灰雾群山的墓穴规模要大得多。据我所知,里面应该还有不少值钱的东西……我想去那里走一趟,你们就当是我发了个任务吧。”
他叹着气想,没想到自己一个三好法师,也走上了偷坟掘墓的道路。
“回头大家把墓里的东西一人分一份,我就不发单发金币报酬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奥菲莉亚很少对他们的安排提出什么意见。伊赞自从知道贝希摩斯的负责人成了何咏,不会对他搞就对长出血肉这件事十分期待,高兴还来不及,当然也没什么动机会反对他。
他的这个问题,其实是在征求新队友的意见。梅莉是个做违禁品生意的人,力求手里囤着的货越偏门越稀奇越好,知道自己要去挖一个大巫妖的墓,运气好还能挣点钱回去,很爽快地就答应了。
#
温妮莎念完祷言,径直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她倚在床边借着魔法台灯的灯光,将手中的书翻了一页,忽然听见一阵细微的声响,非常类似于风声,但又显得更为……笨手笨脚。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这个词形容这个声音。
窗户被推开了。从外头闯——用爬似乎更合适一点,温妮莎出神地想——进一个灰头土脸的小男孩,褐灰色的斗篷兜帽向外歪斜,露出底下蜂蜜般颜色的头发。他神色慌张,动作也十分狼狈,甚至差点摔倒在地上。
奎克累得不行,在那儿大口大口地捯着气,后背靠着墙,缓慢地滑到了地上。对于一个皇室成员来说,这动作的礼仪糟得一塌糊涂,简直毫无可取之处。不过在温妮莎面前,他从不在乎这些破事,表现得像个土生土长的贫民窟野小子。
晨曦祭司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向他递过了一只手。奎克轻轻拍开她。他几乎连维持坐姿的力气也没有,差点要在地板上化成一滩泥了。狮鹫公国的四皇子又深呼吸了几次,这才缓了过来。
温妮莎当然知道从皇宫一路溜到这里,还不被人发现,对他来说有多么困难。
“说吧,”她问,“你这么火急火燎地来找我,是因为什么事?”
奎克可算把气喘匀了。他慌乱极了:“我得离开这里。我三哥有点不对劲。或者说,自从他拿到那把见鬼的斧子,他就再也没对劲过!”
“三皇子?”温妮莎给他递过一杯水,“他怎么了?”
小皇子不顾礼仪地把水咕嘟一口干了——看起来简直像是一个矮人在喝啤酒。
“我路过他的房间的时候,听见他那边嘀嘀咕咕的,似乎是在跟谁讲话。我三哥虽然觉得我成不了什么材料,但作为我的哥哥,对我也算不错。而且他很少发火,你也知道的。我以为如果光是偷听他和别人说话,就算是被发现了,他应该不会太生我的气。”
奎克看来确实是被吓到了。他声音断断续续的,被扯成好几段,毫无逻辑可言:“没想到他、他会想杀我。他看见我的脸了,他本来不会这样的——我以为他不会动怒,我以为他不会的……但他还是把武器掷了过来。”
温妮莎早就注意到,他的右脸到脖颈的部分多出了一条血淋淋的伤痕,连最普通的处理也没有做过,伤口挂在那里显得相当可怖。她在心里,早已猜测过无数次原因。
但她实在没有猜到,这居然是三皇子下的狠手。
晨曦祭司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难看起来。
以这位皇室成员的性子,一旦他动了杀心……就没有人能在他手下幸存。
“你不该来找我的!”她几乎是失控地叫喊道,“戈萨里顿知道我在这里,更知道你会来找我——他既然对你动手,就没打算让你活着回去!你不该来的!我身上被人下了追踪法术,快!趁他还没有追来,赶快离开这里,离神殿越远越好——”
“逃、快逃啊——”
#
很少有人知道,现在外表看起来无比光鲜,连礼节也做得十分到位的温妮莎,其实是如假包换的贫民窟出身。仅仅凭借这一点,无论信仰多么虔诚不二,她哪怕努力一辈子,也不可能当上晨曦祭司——
直到她遇见了奎克。
年轻的狮鹫帝国四皇子,其实什么手脚也没动过。
他只是在向别人介绍温妮莎时,顺口说了一句:“她是我的朋友。”
接下来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变得异常简单。
顺理成章地,她进入了神殿,成为了太阳神的晨曦女祭司。
有人在向四皇子示好,一开始她没想通这是什么原因。大皇子和三皇子相当争气,他们的支持者也大有人在,奎克这四皇子当得与世无争,一看就是没向上爬想法的,跟他示好不跟没有一样吗?
后来她大概有点明白了。奎克这种性格,好听点叫有点不理智,难听点就是说话办事儿根本不过脑子。大皇子和三皇子都是站在那就有无数人抱着大腿不撒手的,他们不说话都有无数人争着给自己做事,吃饱了撑的卖人情玩。
唯独奎克不同,正因为对他好的人特别少,这为数不多的一两个才格外受他重视。
温妮莎曾无数次设想过,如果她坐在奎克的位子上,她会做出些什么决定。
答案有很多。比如用晨曦祭司的位子作为要挟,要求自己做一些不太见得了光的事情——在神殿里发展势力,铺设暗线,甚至是以自己的出身,煽动贫民拥护“真正忧国忧民”的“准皇储”之类的。
依照那满腹算盘打得啪啪响,一双眼睛死盯着王位——尽管他表现得不很明显,但温妮莎多少还是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的三皇子戈萨里顿菲斯特的性格,这样的利用恐怕在所难免。
而奎克仍然像对待朋友那样对待自己。
他也许想不到这其中的弯弯绕绕。或者说他知道,但却从没有提及。
理智上,她深知自己跟错了人,唯一的补救措施,就是让这个皇子变得更像那么回事儿。
而情感上,皇冠与权杖上既裹着糖霜,也抹着一触即死的剧毒。她不希望奎克落到这个地步。
她只希望,在奎克弯起眼睛朝她笑时,能永远不像一个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