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峥愣了一愣,又赶忙追问道:“十几年前?十几年前你们才几岁?”
秦舒笑站如松柏,眸如青霜,仙风道骨,不似一般少年,而那张严肃坚忍的脸也使得他看上去比同龄人要老成许多。但是十几年前的他也就一小毛孩子吧?
而秦舒笑的话马上就应正了阿峥的猜测。
“当年他和我都还小,但是小时候的天才仍是天才,就算年龄小,我们也仍旧修有法术,彼此交换一下也没什么稀奇的。”
他说得理直气壮,说得坦坦荡荡,说得好像让人一点都反驳不出来。
仔细想想,秦舒笑和清涵都不是常人,若是用常人的想法去忖度他们的行为,好像就有些不太恰当了。
秦舒笑又道:“后来我们分开之后,就一直没有见面,当年的清涵也长大了。故此我第一次见到你人形的时候,还认不出你的脸与清涵有多相似,只有看到他的尸体时,我才反应过来你是照着他的模样变化的。”
阿峥在原地转了个圈,道:“我觉得我这模样不错。”
如果他有尾巴的话,他一定会得意地摇摇尾巴,哪怕现在已经没有人愿意为他的尾巴顺毛了。
秦舒笑看着他,声音一字一句缓缓淡下去,渐渐连话语都仿佛模糊成了一缕青烟。
“是不错。看来你真的很喜欢清涵。”
其实他一直有些话想对阿峥说,而那些话实在太可怕,就算说了出来,也只会让人毛骨悚然,心底打颤。
而当他看着阿峥对着天空傻笑的时候,他忽然不想说了,只是歪了歪头,静静地看着这家伙,像是看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玉璞在光下散着原始而质朴的光芒。
这混蛋妖怪其实没有他之前想的那么糟糕,他们现在这样一人一妖好像也不错。
所以秦舒笑不想去打磨这块玉璞的棱角,只是想看着阿峥保持着最初的模样,一直到老,一直到死。
喜欢算是什么?是日日夜夜的渴望一见,是源源不断的思念和煎熬?
阿峥不清楚那种感觉到底是什么,只是当他想起那个人的时候,会对着天空傻笑。
有时候他会觉得天上的太阳是清涵,月亮是清涵,就连星星也是清涵,这世间的万物都可以是清涵的化身。也许清涵一直都在看着他,陪着他,想着他,也许清涵从未远离过。
可当他想到秦舒笑的时候,会想先把他揍上一顿,最好揍得他爹都认不出来了,再上去用术法治好他,然后接着揍,接着治,再接着揍,戒指治。但不管怎么揍,他都要去治疗。
阿峥又瞅了瞅他那双黑水潭似的眸子,只觉得看得久了,就仿佛要被这双寒光凛凛的眼睛给摄住心神似的。
他身上的秘密有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但也让阿峥在靠近时产生一种难以形容的快感,每揭开他身上的一层秘密,就好像打开一个礼包的外衣,开到最后,才能看到最里面的大礼。
原来这世上最恼人的东西,也可以是最挑逗人的东西。
也许到了最后,就连阿峥自己也说不清自己想要看清的到底是秦舒笑这个看似正经的小无赖,还是这世上变幻莫测的人心。
也许这两者都有吧?
山上的风依旧阴寒寒冷飒飒的,不同于夏风的清爽和秋风的寂寥,它透着一股陵墓似的的森冷和压抑。松柏槐李的葱茏碧绿在夜色中暗化成了死寂一般的灰黑,虬曲苍劲的树枝伸展而出,被幽幽月光一照,投下了峭楞楞的鬼影。在这地方,唯有脚下的石板能给人踏实安稳的感觉。
阿峥和秦舒笑干脆就在山上睡了一夜,明晚再接着行进。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怕走夜路,而是因为阿峥想看看这山上白天时候的样子。
而这等待并不是白费功夫,白天能察觉到的东西实在比晚上的要多了很多。
而他们很容易地就找到了云枫林,那夺目的殷红在一片山林之间甚为显眼,密密匝匝地汇成一片红云,仿佛是美人脸上的酡红酔色,仿佛是日暮时分的晚霞烧云。
可是漫步在这样的美景里,却一丝一毫都不能放松心神。
因为阿峥察觉到了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而秦舒笑似乎也察觉到了。
他们对视一眼之后,默默做了一个共同的决定。
秦舒笑用中指往某棵树下一比,立时又从他的指尖射出一道血光,先不论他的姿势如何地销魂,这招的确很管用,因为血光所到之处,竟显出一大团黑雾来。
那黑雾带着死人的腥气和尸齐,竟有两人多高,渐渐散去之后,竟从里面走出一个骑着战马的披甲戴盔威风凛凛的男子。
但最为可怖的是,那名男子的脖子上没有头。
那切口平齐顺滑,仿佛他的头是被什么锋利无比的东西给一次性切去似的,连血迹都已经干得透透的了。
不过说他没有头似乎也不太准确,因为他的右手握着一把黑柄唐刀,左手提着的就是他的头,而且那只头还睁着一双眼睛,冷冷地瞪着阿峥和秦舒笑。
秦舒笑道:“这里居然有一只飞头将?”
那男子手里提着的头居然开口说了话,道:“你倒是有点见识。”
阿峥悄悄地扯了扯他的袖子,好奇地问道:“什么是飞头将?”
秦舒笑道:“齐灵山的望幽道人曾著妖典曰:古之战将若死于妖山魔窟,易引群妖聚之,摘头而入,身成妖壳,头为妖灵,则成飞头将。”
“阿峥。”他顿了顿,看向那飞头将,嘱咐身边的人道,“小心点,这是大妖。”
第18章 招灵
原来这地方还真是个古战场,想必这个飞头将便是古时战死在这里的一位军人。只是不知道他成妖之后,还保留了多少作为人的意识。
飞头将把自己的那颗头高高提起,厉声呵斥道:“我生前保家卫国,死后也守卫此山,来者若是无事,就速速退去,否则性命不保!”
他的话越到后面越是凌厉如刀,不留一点余地,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大开杀戒。
阿峥却上前道:“无事自然退去,可我来这儿若是要事呢?”
飞头将提着的头忽然发出了一声奇异的叹息,像是惊讶,又像是顿悟。
“你身上带着的玉佩可是清涵道人的白玉夔龙佩?”
清涵果然来过这地方,也认识这里的大妖怪们。
像他这样的人,就算是再可怕的妖怪也能让他攀上交情。
那么只要接着查下去,兴许就可以知道清涵到这座山到底干了什么,得罪了何方神圣,也就能知道他到底为何而死了。
阿峥心中一喜,面上却是波澜不兴,他随即将玉佩摘下,然后举起让对方看个明白。他的头颅高高扬起,带着点潇洒,带着点肆意,仿佛是对那无头之人针锋相对似的。
“你既然认识这白玉夔龙佩,自然也该认识清涵了。”
“你长得与他很像。”飞头将的话语立刻柔缓了几分,“这玉佩是他给你的?”
阿峥脸不红气不喘地胡说八道:“自然是他给我的,我还不想收呢,他硬是要塞给我,说这个可以除去我身上的妖气,下山更方便些。”
飞头将立刻问道:“那他自己为何不来,却要你过来?”
阿峥想继续胡扯,但却发现自己胡扯不下去了。
每次一想到清涵的死,他就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不真实,直到现在他还是这么觉得。
但到了这个地步了,他也该说出清涵的死讯了。
可是秦舒笑却忽然上前一步道:“他忙于炼丹,便托付我们前来。你若不信,大可问问清涵生平的习惯,我们可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不知为何,他似乎希望把清涵的死一直隐瞒下去。
阿峥不知道他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潜意识里认为清涵没有死,但是现在并非问这个问题的良机。
飞头将问了几个问题之后,终于还是相信了他们。
这过程说起来简单,但也并不容易,因为阿峥也不清楚自己的答案是否能让这个守山的妖怪满意。
但无论如何,事情进展得如此顺利,还是让他们有些出乎意料。
看起来清涵是去了天都山之后又来到了这座五陵山办些事情,不过他到底是来这里做什么的?
他没料到飞头将接下来便道:
“既然是清涵的朋友,那就跟来吧,神女大人已经等你们很久了。”
神女?
这座妖山里面怎么会有什么神女?要有也是妖女。
飞头将这么说之后,就让他的战马在地上猛力一踏,这一踏威力之大简直是震天动地,连山都有些摇晃。阿峥马上又看到地上裂出一道大口子,而口子里面居然还有完整的阶梯,仿佛是通往某座宫殿似的。
这座山的山体里面居然藏着密道?
他刚刚居然一点都没发现?
秦舒笑却一点也不惊讶,仿佛对这些奇奇怪怪的事情都司空见惯了一样,而见到他那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模样,阿峥也不好表现得太过,只是学着他的模样一脸庄严肃穆地跟着飞头将走了下去,仿佛是去祭奠先人似的。
可阿峥没想到的是,等他真的穿过数层阶梯,走过数座桥后,到达正殿之后,才发现等待他的的确是一位神女,而且是不折不扣的天界神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