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是幻境,那这将会是最糟糕的幻境,如果这不是幻境,那就更加毛骨悚然。
而他马上就发现,更毛骨悚然的还在后头。
神秘人道:“虽说只差一步就要成功,但是你差的是最关键的一步,你还没有得到阴漓的血肉。”
虽然已经有些猜到,可是真正听到的时候,阿峥还是如遭电击一般,全身上下都猛烈地颤抖起来。
但他最终还是平静下来,手里攥得紧到了极点仍不知晓,而面上则是一片空白,如同一张任人描绘的白纸一般。
只是他平静得太过,反而有些诡异,像是暴风雨之前的海面一般,透着不祥的气息。
清涵有些无奈道:“我知道。但是他与云泽蛊雕都不同,云泽与他一样聪明,但没他狠心,蛊雕与他一样狠心,但却没他聪明。我与他说了许多次人间的事,他都没有下山的兴趣。山上是他的地盘,在这里动手,我的胜算不高。”
神秘人道:“他还是不放心你。”
“他的确不放心我。我试探了许多次沁水胡的事,但他却对湖底有什么东西只字未提。”
“你觉得湖底有那个人在?”
“卦象显示那个人就在这附近,我想不出有比沁水湖底更适合封印他的地方了。”
“好了,你走吧。莫忘了阿峥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神秘人的气息终于消失了,阿峥从头到尾也没有看到他的面目。
不过这也不要紧,起码有一件事他是确定了,因为这儿压根就不是什么狗屁幻境。最真实的幻镜也无法伪造这么多自然天成的灵力波动。
他走了进去,直到他看到清涵的身影的时候,才把白玉夔龙佩从身上拿开,然后狠狠捏碎,就好像捏碎自己与清涵的那一段美好无比的时光一般。
清涵诧异无比地回头看向他,一双眸子里满是不可置信,但却没有丝毫慌乱。
“阿峥,你怎么来了?你不是到附近的另外一个山头去了吗?”
阿峥看着他,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容颜,那张朝思暮想的面孔,忽然笑了。
他的嘴角微微上扬,然后逐渐变形,扭曲成狰狞可怖的笑容,像是有谁在他的嘴上生生砍了一刀似的。
那不是清涵式的斯文含蓄的笑,也不是云片一样贱兮兮的笑,是野兽般嗜血暴戾的笑。
他终于开了口,而这一开口,就足够让清涵心惊肉跳了。
“清涵,我祝你这一辈子都像云泽那样快乐。”
只一瞬间的功夫,清涵心底一沉,立刻明白了刚才那股气息是属于谁的了,也明白了阿峥忽然出现在此的原因。
但他还是有些茫然不解地看着阿峥,无辜地挑了挑眉毛道:“云泽是谁?”
他嘴上这么说,手腕微动,却是吐出一朵火红色的莲花来,紧接着,莲花列变成千朵万朵的小火莲,朝着阿峥飞去。
这是秦舒笑的招式——雨火重莲。
而他一使出便飞身遁去,一点也没有恋战的迹象。
阿峥知道他是要去和自己的同伴会合,但是他并没有给对方这样的机会。
他吸收了雨火重莲,然后一一反弹了回去。
几朵火莲绽放在清涵的胸口,像是烟花那样绚丽多姿。
清涵那张失去了笑容和从容的面孔,如玩偶般扭动着的身体,不再飘逸的燃烧着的袖口,全都像是被放慢了无数倍似的,在阿峥的眼里一一映出。
而就在那一刻,他终于能确定杀死清涵的凶手是谁了。
他变成了原来的样子,用爪子往下一蹬,跳了出去,扑倒在了清涵的身体上,一口咬了下去。
这一系列动作像是在他脑海里回放了千百倍似的,做起来如行云流水一般一气呵成,再也不能够更完美了。
清涵脖子上、胸口上的鲜血如泉水般喷涌而出,粘着在他那颗狰狞可怖的狼头上。
他最心爱的朋友在他的爪下一阵抽搐,气息一点点微弱下去,然后就渐渐不动了。
阿峥看着他从剧烈抽搐颤抖到逐渐没了气息,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人给烧了个洞似的,有火在里面熊熊燃烧着,也许到最后连骨头都要烧融掉。他的视线有些模糊起来,眼前像是起了一层白雾,眨了眨眼睛,但是白雾退了下去却又很快涌了上来,逼也逼不走。
阿峥伸出舌头舔了舔自己爪子上的血,发现清涵的血里混着他的泪。
他头一次知道,原来血和泪混在一起尝这么咸,咸得他眼前起了更多的白雾,连止都止不住。
第20章 回归
老狐狸曾经说过,去人间走过的妖都说这世上人心难测,可是这人心到底有多难测,只有你自己去体会才能真正明白。
阿峥以前觉得只需要警惕该警惕的就好了,让那些弯弯绕绕的见鬼去,一爪子拍扁人间,怕它个鸟蛋。
不过他现在已经好好体会过了,也算是真正明白了。
只是这明白的代价,未免也有点大了。
看着清涵在他的爪下不断抽搐直到再也不动之后,他的心里像是划进一把刀,把一切旖旎幻梦都生生绞碎。
震撼、愤怒和浓烈的悲哀像是织成了一个细细密密的网,在他的心头慢慢收紧,不留一点空隙和余地。而在这些感情交织涌现之后,他又有了一种强烈的荒谬感。
原来想了这么多天,那个想的人却要害死他?
原来查了这么多天,他查的凶手就是他自己?
这天底下实在是没有比这更好笑更荒谬的事了。
如果以前的他知道有这等奇事,简直要笑得在地上打滚,然后好好去嘲笑一下那个辛苦付出却一无所获的傻瓜。
不过他现在也笑了,只是笑的时候还是止不住泪。
他恨这眼泪,恨到了极点,恨到了骨子里,可是越恨,眼泪就越是流个不停。
而且这该死的眼泪让眼前的景象变得越发模糊起来。
他往下一看,只觉得就连清涵那张清秀俊逸的面容也因为惊惧扭曲的神情而变得可怖起来。
他黯淡无神的眼睛凸得很大,像是要两颗即将要蹦出来的黑色丸子,张得大大的嘴巴里是要说出什么话似的,但却一点气都没呼出。他的额头上是青筋暴起,像是一根根细细长长的线,脖子上是咕噜咕噜地冒着血泡,像是止也止不住的红色山泉。
原来再好看的皮囊,也不过是皮囊罢了。
在那血肉飞溅之下,好看与不好看又有什么区别?
阿峥踢了踢友人没有生命的身体,眨了眨眼睛,有些茫然地退开了一步,却忽然发现清涵的尸首居然发生了一点变化。
那种变化就是他那如雕塑一般没有气息的身体正在发着光。那光由弱到强,由连他的肉眼都无法察觉的微光到不可直视逼人眼球的强光。
这强光刺得他根本睁不开眼睛,只能暗自戒备。
而强光散去之后,他再度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那个最不可能回到的地方。
阿峥只是消失了一会儿,但是秦舒笑呆在台上,却觉得仿佛过去了三百年一样。
他不想承认自己是在关心这奸诈狡猾的妖怪,但是某种他不愿意说出口的经历使得他对对方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同情心。
而同情心几乎可以软化所有人,包括本该铁石心肠的人。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也没有试图把这种心态给纠正掉。
神女在一边目光悠远地看着他,即使面对他的种种质问也是雍容大度、从容不迫,仿佛一点也不抵触他言辞之间的无礼。但同样的,她几乎什么都不肯多说,只是一个劲地问对方问题。
秦舒笑知道她想问的是什么,但是这问题背后的答案足以让所有人胆战心惊,包括他自己。
而在阿峥回来之前,他是什么都不想说的,哪怕面对的是一位高贵无比的天界神女。
他正在想着,招灵台的中央忽然出现了一阵强光,刺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
而强光过后,已是阴漓兽形的阿峥便出现在了那里。
这只狼首鳞身,背生双翅的狰狞巨兽全身上下无一处不散着令人心悸的杀意与妖气。光是站在他的面前,就足以令人心颤不已。
但是第一眼跃进秦舒笑眼中的,却是他身上那如斑斑驳驳的血迹,还有那股铁锈一般的血腥味。
他身上的是谁的血?
难道是他自己的?
他受伤了?
秦舒笑的脑海中迅速地闪现一系列的想法,而在头脑有所反应之前,他就已经先走了上去。
他轻轻问道,语气一改之前的淡薄平板,带上了几分柔和的气息。
“你受伤了?”
阿峥却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黄金色的妖瞳里泛着不祥的光。
“这不是我的血,是清涵的。”
话音一落,秦舒笑心头一震,袖下的拳头微微握紧,像是要把什么东西攥到手心里捏碎一样。
但是很快的,他又把拳头给松开了,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阿峥却没有急着和他说话,而是化成人形,把清涵的血都隐去,然后看向那高高在上的神女,用一种低沉暗哑的声音问道:“方才招灵失败,我去的是清涵死之前的微露山,那应该不是什么幻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