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着的人枕着自己胳膊,露出半边脸,笔尖微翘,脸色被闷得通红,修长的睫毛轻颤。
睡得也快。陆莳淡笑,伸手抚着她的脸颊,楚帝心中只有天下,对太子多疑,对恒王亦是如此,只是恒王惯会做戏,太子不屑罢了。
楚染睡得早,醒得也早。一眼睁开就看到一旁的陆莳,她睡颜清丽,闭眼间多了抹女子独有的温柔。
看她睡得熟,楚染起了坏心思,两人靠得这么近,几乎可闻她绵长的呼吸声,凑近还可以看到脸颊上细腻肌肤下的脉络。
凑近、再凑近,还没伸手时,陆莳突然睁开眼睛,楚染忙缩了回去,毯子一裹,装作未醒,缩头乌龟装得很像。
外间天色露白,又是一晴日。
楚染洗漱后,陆莳在用早膳,庖厨得了吩咐,今早就炖了鱼茸细粥,楚染一出来后就闻到了香味。
两人用早膳,婢女都退出去,楚染一勺一勺将粥送进嘴里,满足道:“陆相今日怎地不去署衙?”
“礼部将迎驾的事宜都打点妥当,我已无大事。”
楚帝自己要面子,回来时非要百官迎接,礼部忙得不停,虽说已有旧例,也让人跟着后面累。他下了旨意过来,百官哪里敢不从。
陆莳担着监督的责任,自然要面面俱到,注意到细枝末节。她不甚在意这些事,忙里抽闲,得了今日的假期。
用过早膳后,将绣好的枕套给楚染,回去充当她绣的。
楚染摸着上面的绣线,针脚密实,花纹略带些古板,定不是绣娘绣的,哪家绣娘绣成这般,只怕早赶出去了。
多半是陆相绣的,楚染心照不宣,将东西收下,又道:“陛下回来,只怕亲事要提上日程。”
公主出嫁,不算小事。楚染在梦里梦到过,洞房里两人相敬如宾,一眼看去都是生疏。
王后不管事便好,一管都是问题,楚染宁愿她不碰,免得恶心。
礼部在着手准备,宫内织造局也在赶绣公主的嫁衣。前几日,礼部还在问公主是从哪里出嫁,公主府还是宫内。
从公主府出嫁自在些,却不如宫内体面,王后与礼部说过,先王后已逝,自然还是从公主府嫁出去的好。
礼部以丞相为先,凡事先问她。陆莳也未做决定,将事情告知太子,一切由他做决定。太子年少,这些事不大懂,难免会疏忽,陆莳让人去提点,该争的还是要争。
这些陆莳不与楚染去说,在她回去后,反提醒她要做衣裳。
楚染瞥了她一眼,不情愿地回公主府,喝了盏花露才压下心内的不甘,让人去找绣娘,学着绣便是了。
绣了两日后,楚帝回宫,她与百官一道去迎,于此同时,各地来的武将质子同样在内。
楚帝精神好,见到楚染后,还不忘问起伤势,勉励几句后,回章华台商议武将质子的去处。
年纪小的送去与两位皇子一道读书,大些的给了虚衔,与禁军一道守着宫门,连城就被派去守着北门。
陆莳给他话,无需太恪守规矩,太过本分反倒让陛下怀疑,不如自在些。
楚帝回朝后,礼部上了奏疏去问公主出嫁的规制,嫡长公主照着王后的礼单安排,寒酸又苛刻,他们碍着陆相在,不敢奉行,只得在禀明陛下。
楚帝对这些小事不在意,见到奏疏后只道按着旧例走,又想着她替自己挡刀,额外看重些,将前些时日吴江送来的珠子香料一应送去公主府。
太子又上折,道是姐弟情深,母亲早去,想让阿姐从东宫嫁出去。东宫是太子之所,并非公主寝殿,礼官上谏拒绝,楚帝也同意,驳回太子请求,宫内各殿都可,唯独东宫不行。
楚染得到自己应有的东西,也不去计较从哪里出嫁,她捧着一盒子南珠后,让人给内侍拿赏,顺手从盒子里掏了一颗不大不小的珠子送给宣旨官,笑道:“内侍可要喝些茶,近来瓜片不错,要不参茶也可以。”
新平公主大方,宣旨官也就接着,宣旨这么多回,就没见过随手赏南珠的,他乐呵呵地收回,回去复旨的时候说了几句好话。
楚染自从回京后,就一直低调,被关在云梦泽内,也没有叫屈,楚帝对她莫名有些心虚,没过几日又赏了些东西。
天上掉馅饼的事,楚染第一次经历,收到礼后,就去章华台谢恩,与楚帝撒了会娇。趁着他心情好,去了东宫见太子。
今年来,太子的病好了大半,楚染去时,他在窗前临摹字画,旁边小司寝在研磨。红袖添香的事,看着也令人羡慕。
楚染牙酸了。她入内后,小司寝匆匆行礼,就退了下去,倒是太子脸皮厚,镇定地请阿姐坐下。他先道:“从宫内出嫁是公主的礼仪,阿姐莫要贪图便利就从公主府嫁人。”
“从哪里出嫁,无非是给陆相看的,天下人管这些做什么,陆相若在意这些,当初就不会……”楚染顿住,本想用死缠烂打这个词,发觉不对,就改口:“当初就不会坚持不退婚。”
她欲言又止,太子发觉不对,让人拿了樱桃来,推到阿姐面前,低声道:“你与陆相如何,陆相信里提及你时,言辞与旁人不同。”
暗道的事,太子不知,楚染也不打算说,免得被他笑话,她将樱桃挪到自己的面前,挑了一个红的送入嘴里,皱眉嫌弃道:“不甜。”
太子挑了一个试试,怪道:“挺甜的。”
楚染不肯再吃了,太子让人撤下,拿了牛乳茶来,继续道:“外人都道陆相为人狡猾,其实她是朝中最正直的一人,谁人不自私,陆相算是好的,且看她对陆家之心,不偏不倚,不然你以为陛下为何任她为相。”
陆莳为相前,依附陛下做了几件事,风评不大好,要知君王之意,焉能不受?
他就怕阿姐听信外人所言,对陆相心存厌恶,到时两人感情不和,给了旁人有机可乘的机会。
楚染听过后也不去解释,扭头就看到外面廊下的小司寝,她笑道:“你与那个小司寝是如何一回事,太子妃未定之前,东宫万不可有子嗣,到时御史参你就不好。”
太子温润一笑,道:“阿姐与陆相感情深了,再替我相看太子妃。”
楚染出嫁后,百官肯定将眼睛放在东宫里,她也不去勉强太子,万事他心中有数。
太子说起朝堂上的事:“宋国幼主亲政,两国曾势如水火,如今不通往来,我觉得两国通商有助于边境经济,我拟了奏疏呈上,不知陛下心意如何。”
楚染不知这些,她在梦里最后的印象就是恒王立为储君,与宋交恶,她想了想,不如先与宋通商,杜绝恒王的心思。
她同意道:“也可,陆相是何态度?”
“我还未曾与她言明,不如阿姐去问问。”太子眸中带笑,等着楚染拒绝,脑海里想好措辞。
楚染不知他的主意,点头就应下:“好。”
太子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吞了下去,古怪地看了一眼阿姐,最后没有开口,说了几句让她安心的话。
楚染接着问起伶人之事,太子料到她会问,解释道:“伶人罢了,且让王后去头疼,她给你使绊子的时候,就该想到陆相不会轻易答应。”
“怎地又是陆相?”楚染被他说得有些糊涂,陆相的解释也是不明不白,太子之意还乐见其成?
太子见她不解,想起陆相的吩咐,不敢再说,就道:“无大事,几个伶人罢了,王后急,与我没有什么相关,时辰不早,阿姐且回府休息。”
他不敢多说,答应陆相不与阿姐说太多惹人心烦的事,起身将人送出东宫。
楚染走过一段路后,遇见从章华台出来的恒王。几月不见,恒王变得更为谦和,他的样貌像王后,生得一副好皮囊,桃花面,风流相。
他走来先打招呼,身后内侍捧着花。七月里是百花盛开的时候,牡丹芍药不必说,内侍捧着的是芙蓉花剪秋罗,还有几盆最艳丽的牡丹。
“新平去哪里,牡丹开得好,可要带些回府?”恒王笑得温柔,不见往日里的嚣张气焰。
楚染差点就当他的温和君子,这副模样神态毫无挑剔,她面上笑容堆砌得如花,摇首道:“我不爱这些,恒王兄这是送哪里去?”
“给阿娘送去,她素来爱牡丹。”恒王声音清和,看得楚染身上起疙瘩,她匆匆说过几句话后,就离开。
恒王这副姿态莫不是在伪装是自己?她脚下不停地往宫外走去,宫门口要离开时遇到入宫的陆莳,两人打了照面。
宫门人多嘴杂,陆莳面色如旧,先行礼,楚染道:“陆相有事先入宫,我先回府。”
陆莳并非多话之话,微微颔首,就离开,两人并不曾多话。
宫门相遇之事传到中宫,王后听后心存怀疑,与在修剪花枝的灵祎道:“你在云梦泽一月有余,可见到二人见面?”
灵祎顿住,回想了会,才道:“两人就见过一面,因表哥之事,除此外无非两人互赠些吃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