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过一月后,三家竟然互相埋怨起来,生生结了仇恨来。
八月初的时候,武将质子都入京来,城内巡防比以往更严厉了些,陆莳忙得几乎无暇分身,也隔着几日就送些吃的、玩的给楚染。
每次都是悄悄的,新阳知道后,日日去盯着,总能捞些好处。
八月刚过几天,就传来陛下回京的消息,明妃早就挪出云梦泽,岛上也只有两人在,她让宫人收拾一番,回公主府。
新阳巴巴舍不得她,不敢开口去公主府小住,临出岛时,楚染送了她几颗金刚石在,嘱咐她想戴就戴,无需藏着。
陛下回朝前两日,她搬出了云梦泽,连城立刻来道喜,手中提着一坛桃花渡,话说过几句后,楚染就将人赶走了,晚膳回府去吃。
待人走尽后,她从暗道里去相府。
阿秀早早地候着,一听到门铃响起,就去开门,见到楚染,巧笑道:“奴带您去外面看看?”
“陆相哪里去了?”楚染左右看一眼,已近黄昏,就该回府了。
阿秀道:“陛下要回城,陆相忙着去准备迎接圣驾。”
楚染点头,跟着她去竹楼。竹楼已造了大半,下面流水潺潺,夏日里也算清爽。走过一段路,合欢池落了满地,也无人去扫,从远处看去,极美。
她走过去,摘了几片,藏在荷包里,回去的时候攒起来做点心吃。
相府与一月前大不一样,主院也变得更为宽阔,楚染一一看过后,天色都黑了。阿秀端来点心,让她吃着垫垫肚子,也不知陆相何时回来。
楚染耐着性子去等,吃完整碟如意卷后,都不见人回来,待近亥时,才见陆莳披星戴月地走回来。
阿秀忙吩咐人摆膳,而后带着人退了出去。楚染点心吃饱了,不大饿,只盯着陆莳去吃。
桌上有鱼虾,虾子是清蒸过的,蘸着酱料吃,陆莳剥了一个,忽而放入楚染面前的碗里。她面色自然,倒是楚染一怔,盯着碗里的虾肉不说话了。
陆莳只当没有看到她的茫然,说起了朝堂事:“质子入城,年岁都不大,有些不过**岁,眼下各自在府内待着,这二三十人,一时安排也不是易事。”
她说着,楚染就听着,咬着虾肉,眼皮微掀,落在陆莳剥虾的手上。那双手惯来拿笔,如今用来剥虾,也很赏心悦目。
说了几句,楚染都不吭声,陆莳顿了顿,抬头就见她对着自己发怔,眸色痴迷,倒像是在想什么心事。她将剥好的虾放在她面前,道:“最近庖厨做了熏蒸玫瑰花露,殿下走时可带些。”
楚染回神,不解道:“陆相从哪里找来的庖厨,竟这般厉害,新阳恨不得搬来相府。”
“从西北回来时带来的。”陆莳神色如旧。
楚染嘀咕道:“我怎地就遇不到。”
陆莳接过话道:“殿下想要,明日让他去公主府当值。”
“好。”楚染欣然应允下来,低头继续吃虾。
晚膳后,幕僚来求见。当下多事之秋,楚染也不好拉着人家赏月,拎着两瓶花露回公主府。
亥时,太子送来书信,将离宫之行大致经过告知她,陛下宠幸伶人,非是一两日之事。伶人无根底,就算捧到妃位,也不会碍事,诞下子嗣也无妨。
是以,王后不会拦着。换作明妃这般有靠山的,就会忌惮几分。
恒王在陛下面前日日尽孝,洗去了嫌疑,竟让陛下重新信任他。
太子耿直,不屑于此,让他占了天大的便宜。陛下偏爱,也因恒王善伪装,楚染在梦里就见过,也不急着去揭破,有朝一日,自会明白。
信中还提到一事,伶人乃是宁王所献。宁王别院数十名貌美伶人,她是见过的,没想到竟送到陛下龙榻上去了。
宁王此举,无疑于往静湖里丢了块石头,要击起波浪一般。楚染掐着信,脑子里一片乱。霍家刚吃了大亏,宁王就送人入宫,岂能不招霍家记恨。
她有些惶然,宁王这个时候要插手做什么,报复王后,报复霍家不成。
太子信中言语极为平静,似乎极为乐见此事促成,后宫争宠,头疼的是王后,与太子不相干的。
思考须臾后,她将信置于火烛上烧了干净,信中不定,在榻上翻来覆去都睡不着,索性走到暗道里,拉响了铃铛。
几乎声音一响,门就开了。
陆莳方入卧房,听到铃铛声只当自己错听了,纵是错听,她还是去打开暗道门。
门口,楚染一脸迷茫地看着陆莳,粉白小脸带着苦恼。陆莳伸手拉过她,道:“暗道阴凉,快些出来。”
人出来后,陆莳将她安顿在软榻上,拿着薄毯给裹着,让人去取热水过来。
楚染裹着薄毯,静静地看着忙碌的陆莳。窗户开着,外面一片红榴花,黑夜里都能感觉到那片红色。夏日里开得盛,大概是刚移栽过来的,之前都不曾见过。
花叶相间,绿色的枝叶衬着红彤彤的花,给人满眼都是活意,生机。
陆莳再进时也不问她为何而来,将牛乳放在她面前:“殿下等我片刻。”
她衣衫整齐,还是黄昏前的那套,大概是要去沐浴。楚染点点头,捧着牛乳,小口小口喝着。
阿秀过来行礼,轻步去内室铺床叠被,往外瞧了一眼,在榻上放了两床毯子。
做好这一切,俯身退了出去,没有逗留。
楚染喝过牛乳后,就去窗口摸红榴花,指尖摸到花时,陆莳回来了。
她沐浴后,身上带着水雾气息,脸色也是晕红,楚染回身看过一眼后就不动了。脑海里想起在西北时清晨逗弄她时,那一片诱人的景色。
她脸色通红,顺手就摘下一朵花,垂眸看着自己的手上的红花。
陆莳关好屋门,回身看她:“殿下可要安寝?”
她说这话时极其自然,没带遐思,毫无暧昧,楚染觉得她正经,可仔细一想,两人都没成婚,同寝一榻,哪里来的正经。
陆莳近日忙碌,疲惫不堪,楚染从她的背影里看出了清瘦,恍然觉得自己在给她添乱。
一咬牙就道:“我还是先回去了。”
陆莳回身,对她的情绪变化突觉奇怪:“怎么了?”
楚染又说不出所以然来,踌躇的功夫,陆莳走来,牵了她的手,走回床榻。
许是方沐浴的缘故,陆相的手比寻常热了很多,温温的,摸着细腻。
片刻后,陆莳就松开了。
楚染失落,也不知这般失落是从哪里来的,她打起精神爬上了床榻。
榻上毯子有两床,她本就一身寝衣,也不用再脱,上去后就躺下,整个人裹在里面。
内室的灯熄灭了,就剩下榻前的一盏孤灯,明明灭灭。
两人静默无声,锦帐低垂。
不知何时,陆莳的手摸到楚染的臂膀,接着就是手腕,她紧紧握住,试探道:“殿下可是为了宁王献伶人一事?”
楚染扭头看她一眼,没有惊讶,陆相心思玲珑,怎会猜不到她收到了太子的信,沉吟须臾后才问:“宁王叔无心朝堂,难不成都是装的?”
楚帝恋美色,几乎人人皆知,三年一大选,年年小选,明妃就是最好的例子。然他懂得分寸,压着位分不乱来,明妃也是有孕才封妃的,那些伶人爬不上去就在宫里度过余生。
朝臣不敢献美,也是因为楚帝心思不定,后宫高位都是权臣之后,鲜少伶人。
宁王这次打的人措手不及,她自然担心太子的地位。
她侧身而望,乌黑的眼睛泛着不解,陆莳手摸向她的眉眼,她不知要做什么,眼睛条件性地闭上。
她瑟缩的模样哪里有当日的意气风发,陆莳莞尔,替她揉一揉眉心,声音也是温和:“伶人是我让宁王所献。”
闻言,楚染震惊不已,蓦然睁眼:“你为何要这么做?”
她口吻不善,责怪陆莳。陆莳不与她计较,反轻轻开口:“给王后找着事做罢了,另外陛下回来后,当会选妃。”
她说的不明不白,楚染拂开她的手,不给她揉了,道:“你就不怕陛下再添子嗣?”
“你怕什么,恒王在,王后自然比你急。”陆莳收回手,也不勉强她。
后宫是王后的天下,后妃子嗣也是她在意的,陛下子嗣不多,只四子罢了。太子又是那般模样,到时皇位就是恒王的。
只要太子一死,恒王一脉便起来了,王后岂会不急?多一人,且背后又是皇亲,她如何坐得住。
楚染想了想,不大同意她的做法,心知再说下去,就会被她说服,索性被子盖过头顶,自顾自睡觉。
她生闷气,这点与前世相同。陆莳在想是否由着她去,若是时间久了,是否又会闹得生分。
她今夜过来时本就心存不定,若不说清楚,心里藏着,也就几日不会过来了,哄了这么些时日也会白费心思。
“殿下。”她唤了一声,无人应她。
她伸手就将楚头顶的毯子挪开,就见楚染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