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蝉鸣阵阵,她将卧房外的下人屏退,给十五喂了些鱼肉,坐在廊下乘凉,观察着周遭环境,有了她的吩咐后,无人敢靠近。
忙活一日一夜后,两府勉强通了,第三日的时候,礼部送来吉日,九月十四的日子,年底要把新阳嫁出去,楚染的亲事就要在她前面。
楚染看着烫金字帖上的日子,道:“丞相府可曾送去了?”
“送过去了,尚书大人自己送去的。”
楚染让人拿了银子给他,让婢女送他出府,亲事定了时辰就要快了,还有两三月的时间,也不算急。她掐着手去算时辰,与梦里是不一样的,梦里的一及笄便嫁了,现在竟晚了几月。
她想试试暗道能不能顺利通到相府,欲用过晚膳后去相府。
谁知,晚膳时新阳端着炙烤的羊肉过来,她喜欢吃烤的肉,公主府的人都听她的话,但凡她的吩咐就不会拒绝,上赶着给她办吃食。
有了好吃食,自然是要与人分享的。
楚染无法,只得坐下一道吃,羊肉烤得很嫩,一口咬下去的时候还带着肉汁香。新阳咬了两口后顿觉满足,她将羊肉包着饼,递给楚染:“阿姐,你且试试,这个很好吃,这是北边的吃法。”
西北那里就喜欢用饼夹着肉吃,新阳脑袋里只有吃食,楚染甚为无奈,本来心疼她要嫁给一残废人,想着要宽慰几句,谁知她自己看开了,不想亲事,就惦记着吃食。
她好笑道:“待你出嫁后,阿姐送你几个庖厨。”
“真的吗?”新阳包羊肉的动作一顿,眼睛发亮,狠狠地点头:“谢谢阿姐。”
她一笑,天真浪漫,软软地,与灵祎的‘纯真’不同,楚染蓦地觉得她二人之间的对比,才是人性的差距。
新阳心性软糯,也不爱去争,懂得感恩,懂得知足,而灵祎便是真正的皇室中人,她天真、她无邪,难道看中的东西就会让与旁人?
那份天真不过是王后用宠爱包裹起来的,或许她的天真比恒王的阴险还要狠毒些。
新阳依旧在吃着羊肉,她似是吃不饱那样,吃了许多也不见停下来,楚染吃得半饱就不吃了,她看着她,希望快些走。
新阳不知她的急迫,昨夜好累,就想吃些好吃的来补偿自己。她小口咬着羊肉,反与楚染说起家常事,道:“阿姐,你说我可以有公主府吗?如果别人给我气受,我就回公主府,关起门来一人快活。”
不对、不对,还有阿软,两人一道快活。
楚染应付她道:“你快些吃,我在京郊有别院,你若想要就送你。”
新眼忙点头,大口吃肉,等她吃完,已近亥时。楚染慌忙将她赶走,吩咐婢女守着门,自己捧着一盏灯,摸着路去相府。
暗道里积了许多车尘土,时间匆忙,还未清理干净,她走到半道上,看不见脚下的路,差点被绊倒,晃悠了两下,扯到伤口,她停顿了片刻,想继续走的时候,前面漆黑黑的突然多了一抹光。
她看了一眼后就靠着墙壁,深吸一口气,陆莳将暗道内的灯都点亮了,清晰的看见楚染面上的苍白。
未作多话,她走近,扶着楚染先出去,待到了卧房后,就见到紧蹙的眉头,关切道:“碰到伤口了?”
方才她是想看看暗道修得如何,不想楚染也在里面,怕是被泥土绊住了。她低眸去看,楚染的脚上染了一大片泥土。
楚染疼得不说话,陆莳让人去请大夫,顺便打些热水来清洗。
屋内门窗大开,香炉里熏着梅花香饼,清冷的梅花香味扫去泥土气息,楚染靠在小榻上,见陆莳走来,想问一问成亲的事宜,痛得张不开嘴。
早知她便不过来了,又给人添麻烦。
陆莳不懂她的心思,见她低头一言不发,紧紧抿住唇角,脸色发白,唇角也是很白,就像花圃开的不起眼的白花,稍微不在意就开出一大片来。
大夫来后,只道是伤口裂开了,仔细勿要碰水,也不要让伤口恶化。夏天里要是恶化,就会有更大的麻烦。
大夫说了一番后,留了药就退出去。
楚染躺了会儿,感觉不再那么疼,就坐起来,陆莳走过来,拧了干净的帕子,道:“换身衣裳,这里有你刚做的。”
“你怎地知道我的尺寸?”楚染觉得好玩,陆相的心思永远都猜不透,好比是个百宝箱,每次打开都有新奇的玩意,让人始料未及。
陆莳神色自若,因楚染在,就让人关了门窗,自己去取衣裳。一件绿色的纱衣,与她宫里的那件有些相似,不过料子没有那么单薄,领口盖过锁骨,中规中矩的。
楚染哪里懂陆莳的心思,只自己解开衣裳去换,解到一半发现不对,又道:“你出去。”
“你自己可以吗?胳膊都动不了。”陆莳淡淡含笑,揶揄她一般,也未直接离开。
她一笑,楚染就感觉她不正经,不乐意道:“你不正经。”
陆莳不答,反走过去,伸手要替她换下脏衣裳,楚染哪里肯,要推开她:“你、不正经。”她着实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形容陆莳,这人真的是要占她便宜。
陆莳站着不动,“殿下若是不喜,唤婢女来,如何?”
婢女与陆莳,没有什么区别,只是婢女替她换,让她没有太尴尬。她想而未想就点点头,道:“你唤婢女进来。”
“殿下自己换为好。”陆莳道一句,转身出去了。
楚染气极了,这人好生奇怪,说变脸就变脸,一点都不讲道理,她一气就觉得伤口更加疼。
自己忍着疼将小衣与中衣换了,今夜都不想搭理陆莳,这人眼睛好了以后就反过来欺负她。
陆莳掐着时辰进来,还带着冰镇过的樱桃与菱角。菱角是在相府内摘的,很新鲜,刚刚摘上来没多久,剥去壳后,浇上花蜜,又甜又脆。
她拿点心哄人,楚染自认不是新阳,点心哄也没有用,她躺在陆莳的榻上,气呼呼地不想离人。
陆莳将帕子拧干后递给她:“自己擦擦。”
楚染眼一睁,将手伸出来给她:“你擦。”凭什么就该被你欺负,她也要反击的。
陆莳弯了弯唇角,俯身坐下来,将她袖口撸起,露出白净的手腕,温热的帕子轻轻擦了擦。屋内寂静,陆莳看着楚染惬意的样子,也觉欣慰。
还是现在的楚染好些,虽说有些胡搅蛮缠,也很率真。
擦过手腕后,陆莳道:“你伤口裂了,我给你换药?”
楚染怕她报复自己,不想让她碰,就道:“有女医吗?”
“没有。”陆莳冷冷道。
章节目录 第29章 腿软
府邸内备大夫是寻常事,女者为医者不多, 府内女医更不多。21GGD 21楚染觑了一眼, 道:“我府内有女医, 回去再上药。”
“等殿下回去, 恐怕都要晚了。”陆莳蓦地觉得楚染性子多了几分性情,或许是年少之故。前世里成亲后, 两人几乎同榻不同心,以至于两人走了一道不相同的路。
现在便不同了,楚染被折断翅膀, 不接触朝堂, 不接触阴狠的计谋, 初心犹在,更多的是性情使然。
她将伤药放在楚染的手里, “殿下自己上药。”
陆莳不强求,气得楚染爬坐了起来,道:“陆相是何意思, 欺负我这个病人?”
“殿下要如何?”陆莳也不恼, 只当是幼时在哄孩子一般,垂眸看着她,眸色淡然。
楚染被她盯着心中发憷,不自然地扭头不去看她。
她这般默然,陆莳只当她同意, 取了伤药后给她解开衣裳, 楚染静静地躺着, 扭头不去看她,倔强而又傲娇。
陆莳笑着抿唇,反而逗弄她:“殿下这次去挡剑,莫不是真心实意的?”
如今,外人都道新平公主纯孝,以身挡剑,楚帝心中欢喜,平日里对太子都会高看一面,而恒王落得里外不是人,细细算来,他翻盘的机会都被楚染给挡了回去。
“丞相对我,可是真心实意?”楚染反问道,她不信陆莳对她的感情。
这样的问题,陆莳被问过多次,起初的彷徨被掩盖了,她解开伤口的纱布,视线凝结于肩处狰狞的伤口上,结痂的地方裂开,通红的鲜血染红了纱布,眸色一顿。
她以帕子擦净血渍,楚染疼得微微蹙眉,也未出声,只深吸一口气,继续追问她。
陆莳被逼得无奈,才道:“我说什么,殿下都未必会信,何必再问?”
无济于事的问题回答了也没有用处,楚染对陆莳的信任是有,却抵不过太子。陆莳前世里就已知道,成亲后数年,楚染待她也不如太子,甚至最后以死保全连家,都未曾与她说,将她当一陌生人。
做法令人寒心,陆莳也不与她计较,十五岁的少女心思浅,以后让她改便是。改不了,也要遏制她的想法,死不能解决问题。
两人各怀心思,直到陆莳替楚染穿好衣服,也未再有人说话。楚染盯着陆莳,想起梦里那个冷冰冰的人,最后的那刻却哭了,想必是有感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