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剑修都暗自心惊不已。和连山宗的秘传功法一样出名的,就是它森严的规矩。叛出师门者,当自领师傅一剑,示意断绝师徒情谊,此后再无瓜葛。
虚真的一剑岂是那么好受的!
便是以苍梧堪堪入化神的修为,受此一剑,也逃不过非死即残的下场。
当然,心惊之后便是心喜。苍梧这样的年轻翘楚陨落后,更多的人便有了出头的期望。其中尤以两个千里传音禀告了此间情况的归一宗弟子最为欢心。看你苍梧还怎么狂!
苍梧看了两人一眼。
确切地说,他不带一点温度的目光在众剑修身上一一扫过,将那些或强装惋惜或喜意外露的神情都记下。
“看我作甚。”掌柜的低头把玩双刀,让刀刃在指间翻飞,看着就让人眼花缭乱。不知专注于此的他,是怎么发觉苍梧将目光锁定在了他的身上。
苍梧收回目光,将青芒平持于胸前,沉声道:“弟子愿领一剑。”
虚真久未回应。
众剑修不安分地议论起来。
“苍梧真要叛出师门了?放着大好的前途不要,这是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到底是年轻人,不知道前些年的时候,他就险些被撵出师门么。”
“不会吧?连山这一辈还要靠他撑门面,怎么会舍得把他撵出师门?”
“听说是偷了师门的秘宝,还和魔修中人牵扯不清……”
“话说回来,这虚真还没什么动作,不会是嘴上说的好听,到底还是舍不得一剑废了自己的得意弟子吧。”
一任众人议论纷纷,苍梧站得笔直。
高耸的肩胛骨将长袍撑得分外空廓,没有任何花俏的点缀,只是一片青苍。
掌柜的起初还能将双刀玩得极快,越到后来,刀刃翻飞的速度便越慢,最后停了下来。
他眼神复杂地望向苍梧,道:“你其实不必……”
剩下的话语都消失在了满目惊愕中。
一道来自九天之上的白色剑光,顷刻砸落,与青芒狠狠撞在了一块。
无声处起惊雷。
两道剑气相撞的剧烈震荡让众人身形摇晃,但处于震荡中心的掌柜却分毫无伤。
幽青色的剑光时隐时现,却一直笼罩在他的身上。
白色剑光一闪即逝,苍梧的身子晃了一晃,复又站稳。他用袖子擦了擦嘴角溢出的鲜血,将手中断成两截的青芒扔在地上,朝掌柜伸出双手:“现下我什么都没有了,当日的诺言可还作数?”
掌柜看着那曾架在过自己脖子上,也曾插入自己心口的剑,真的断成了两截,再也不能修复,眼色暗沉。
“自然不作数。”他抬起头笑道,“当日不过是为了从你手中骗得庚戌习剑录,说的话又怎能当真。”
归一宗的两名弟子对当年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知道苍梧将师门秘籍交给了一名魔修,险些被逐出师门,后来他手刃了那名魔修,夺回了习剑录,才得以重回门墙。但这件事还是成了连山宗宗主心中的一根刺,要不然不会苍梧一有异动,虚真便反应激烈。
他们二人先前被苍梧好生打压了一阵,此刻见他身受重伤,灵剑已毁,修为大跌,巴不得痛打落水狗。
“苍师兄好气魄!”
“就是不知,这化神的修为,如今还剩下几成?当不当得住小弟一剑?”
苍梧淡淡道:“你试试便知。”
淡漠的姿态激怒了归一宗弟子,他们起手握剑,便真的要出手。
两把短刀击在二人剑柄上,将二人的剑逼回鞘中。
掌柜拉起苍梧的一只手,挂在自己的肩上,斜眼道:“他的修为,我知道便够。和你们有什么相干?”
苍梧道:“你……”
掌柜的一巴掌堵在他的嘴上:“废话什么,现在不走,还等着被人追着打?”
苍梧不依不饶:“我们……”
“我们的事回去再说。”掌柜不耐烦地撑稳了他的身子,洒出三枚魔晶。
魔晶在地上腾起黑雾,赫然是一个传送阵。
“魔修!”众剑修惊呼。
掌柜笑道:“现在才发现也太迟了,蠢货。”他的眼角微微泛红,让平凡无奇的脸平白添了三分魅色。
扶着苍梧走进黑雾,掌柜的回头冲在角落看热闹的沈恪一点头,无声道:“小心。”
沈恪不知道苍梧和掌柜的之间有多少故事,但不妨碍他明白了那种复杂又割舍不断的感情。如果有机会,他一定会好好和掌柜的聊聊。如果没有机会,他也只能默默祝福。
不能早生贵子,那也一定要百年好合啊。
☆、第7章 祷雨
一众剑修都被苍梧叛出师门和客栈惊现魔修的事吸引了注意,竟没有人发觉沈恪和萧道鸾二人不知何时悄悄地进了后院,又悄悄地走了。
沈恪心中有许多话想要对人说
他想说这一日他见到了以前从没有看到过的剑。剑光,剑意,都让他激动地不能自已。他的心中好像生起了一把火,把十年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都点燃了。
若有一天,若有一天他也能使出那样的剑……
还有掌柜和苍梧,他遇到过形形色丨色的人,却没有一个是肖想中的绝世高手。这两人的修为也许还算不上绝世,但他们的风采却深深印在了他的心间。
原来世上真的是有传奇的……
传奇的人,传奇的事。
掌柜和苍梧肯定是不在乎的,但他这样的人却需要这些传奇。否则一生只是寻常,柴米油盐,该是多么贫瘠乏味。
但他说出口的只是:“这些人往日个个仙风道骨的模样,如今眼睛一红,斯文外皮也顾不上穿了。”
萧道鸾才懒得理会斯文不斯文,他满心满意都只有自己的剑。和苍梧等人接触时,为了更好地隐藏气息,他一直在尽力压制沈恪体内的剑气,此刻松懈了,便有些疲乏。
沈恪偷偷看他一眼,两人交握的手早就松开,此时又没有借口再次握上。他留恋对方肌肤的触感,却不敢贸然开口。
被当成登徒子就得不偿失了。
“嘿。说来我还不知道小兄弟你的名字呢。”
“萧道鸾。”
“好名字!萧……”沈恪都快把名儿念出来了,才觉得莫名熟悉,“天道的道,青鸾的鸾?”
怪不得他吃惊。
这并不是一个常见的名字。他浪荡了十年,只知道有一个人也叫这个名。
“你……你……”沈恪想到掌柜说的莲罗,心情复杂,“你真是从关中来的?”
剑池在岭南一带,沈恪不方便直接问对方是否来自那个天下剑修神往之地,便按照自己原来的猜测询问试探。若是……若是对方否认了,那便再换个方向问。
“嗯。”
“看小兄弟你年纪轻轻,怎么就一个人出这么远的门?是游历吗?”
“嗯。”
沈恪松了一口气,也许对方真的是个外出游学的关中士子,能穿上莲罗料子的衣袍,也只是因为家庭阔绰的关系。毕竟关中多的是数代积累下来的大族,家底厚实些也不奇怪。
然而心中淡淡的怅惘还是没有挥去。他想自己还是问到这里作罢,打破砂锅问到底是年轻人该做的事,像他这种底儿都漏了的锈锅,还是老老实实修修补补再多撑两年吧。
萧道鸾也乐意他将自己当作一个外出游学的士子,否则对方死缠烂打要和他讨论剑道该如何是好?他性子喜静,八百年前除了同门几个师兄弟之外,几乎不和外人多作交谈。何况要和这个十年了都没能筑基的人交流习剑心得,岂非鸭同鸡讲?
沈恪自我开解了一番,上前两步,自然地将手搭在萧道鸾的肩上,笑道:“道鸾,不介意我这么称呼你吧?现下我们要往何处去,你可有打算?”
……
面是好面,只是吃惯了王二姑的手艺,吃其他的总觉得不够味儿。
沈恪啧啧叹息,然而还是将碗中的面汤喝了个干净。正想再来一碗,忽见萧道鸾正慢条斯理地挑起一根面条,碗中的面还剩下一大半。
和他相比,自己吃的太快,也吃的太多了。
为了挽回形象,沈恪假装随口提起:“这祷雨镇比凌云镇要繁华许多,走西北这条路的行商,多挑在这儿歇脚。镇上的酒馆里有时能看到胡姬歌舞,和中原地区相比,又是另一番风韵。好吃的好玩的也不少,从这面摊往南边走,有条长街,会唱歌的鸟儿,会跳舞的公鸡,就算只走走看看也是一乐。镇外的山上还有几个不大不小的修真门派。都说这山上有洞天福地,灵蕴十足。山脚的风光就不错,往上爬景色应该会更好。”
在准备避避风头的时候就想到这里,不是没有原因的。
十五岁离家远行,跟着西行的商队一路出关,他第一个落脚的地方就是这里。
他当年来到祷雨镇时一心求道,听说山上有修士,便日日守在山脚下等着。风吹雨打,啃的是干粮,睡的是荒庙。好不容易捱到有人下山了,却发现对方修的是丹道,和自己根本不在一条路上,只能失望离去。幸好镇上好吃的好玩儿的还不少,他在一家酒馆里打打杂,吃喝不愁,每日空闲的时候,便趁掌柜的不注意偷溜出去饱饱眼福。虽然被掌柜的发现了之后一顿责备少不了,但日子久了他就磨出一张厚脸皮,任你嬉笑怒骂,我自岿然不动,稳如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