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人毕竟只是凡人,血肉之躯,挡不住的除了老朽,还有一剑之利。
若是归一宗宗主愿意出手……那么无论是他负心薄幸的爹,逼得他娘郁郁而终的官家女子,还是林家道貌岸然的家主……真是他想杀谁,便可杀谁了。
林子由仰天大笑。
莫恒:“怎么?”
林子由笑过之后,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双手撑着面前雪地,低声道:“弟子只是……太高兴了。”
莫恒:“本尊一向公平的很——”
撑在雪地之中的一手,紧紧握住了鲠刺剑柄,另一手则暗自盖住翻天印的光芒,催动体内剑气。
翻手为印,淡黄色的光芒瞬间将莫恒笼罩在内。
覆手出剑,骨剑去势极快,直取要害。
漫天风雪都被那一剑的剑气掀起,迷乱了莫恒的双眼。
但他用不着看。
只凭双耳辨音,挥袖便挡下了这精心筹划的一剑。单手拂开剑锋,就像拂去了肩上的一片落叶。
“有点意思。”
那轻轻一拂,到底有没有夹杂剑气,林子由无从分辨。但他知道,这一剑过后,他最多只能再出一剑。
以莫恒的自傲,不至于立刻杀死自己,但也不会再给自己更多的机会。
他的杀招,也正是第二剑。
上山之前,林子由突破后达到元婴后期的修为,又跌回了元婴前期。既是按着古卷修习了偏门功法的危害,也是有意掩盖。
仅凭元婴前期的修为,哪怕手中握有翻天印,他也没有半分胜算。
若是元婴后期……对着大乘期的剑修,也只能搏命一战。
他愿意搏命,再入元婴后期。
鲠刺光芒再盛。
旁人严父慈母尚且不满足,自己苦求而不得,热望只会招来讥讽的不甘。
在大家族的夹缝中求生,白日受尽了欺辱,夜夜磨刀方能消磨的压抑。
他的过往,胸中块垒,如鲠在喉无法求个痛快的半生……全在这一剑中。
莫恒眼神一变,身形急退,双手齐出。
鲠刺已近在眉睫。
而莫恒也终于出了一剑。
介于化神和大乘之间的一剑,剑气直接碾碎了万仞阁前两只石狮,荡尽一坪积雪。
林子由的身影被那剑激起的落雪掩盖。
莫恒看着气势已竭的骨剑,毫不留情,一脚踏碎。
雪花缓缓落下。
莫恒走到阁前雪坪之中,单手拂上依旧半跪着的人的头顶。
一手拂顶。
授的却并非长生。
啪啪啪。
按说再无旁人之处,响起一阵掌声。
万仞阁中缓步走出一人,身披鹤毛大氅,身形曼妙的女子为他撑起竹伞。
那人嘴角挂着淡淡的笑意,柔声道:“好一出师徒相残。”
莫恒没什么表情,出鞘的剑还未收回,持在手中缓缓抚摸:“本尊在想……若是此时出手,有几分把握将你杀死。”
那人道:“哦?莫宗主有几分把握?”
莫恒归剑入鞘,淡然道:“旁人说你超拔绝世,我却以为修为全无。若此剑出手,该有八分把握。”
那人道:“那宗主也不出手?”
莫恒道:“若无十分把握,本尊不会冒险。”
“莫宗主高瞻远瞩,在下万分佩服。”那人笑道,“先前商量的事便算定下了,在下在灭魔岛恭候宗主佳音。”
那人径自走过林子由的尸身旁边。为他撑伞的女子脚步一顿,又很快跟了上去。
莫恒目送两人的身形消失在夜幕之中后走回阁中,垂首自语道:“此时想来……方才似乎应当出剑。可惜了。”
清凉山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无人关心那具渐渐变得冰凉的尸体,最后对着漫天苍茫,想了些什么。
待到明朝日出时,约莫连尸体也看不见了。
就像什么也未曾发生过。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是求祝福的一只作者,昨天自己留了条评论然而并没有人理我T^T。
之前参加了一个面试,嗯,比较重要,要是过了的话,国庆七天就每天双更,另外再尽量精简虐身虐心的描写,好吧(∩_∩)
☆、第42章 神祠
沈恪从噩梦中惊醒。
震天的爆竹声,让他意识到这是新年的破晓时分,而不是他梦中那个仿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黑夜。
过了许久,他才把堆在身上的厚棉被推开了一些,直流的冷汗已经将棉絮浸得沉重如铁。
“怎么?”
沈恪起身去拿衣裳,才发觉这张床上不止他一个人。萧道鸾也许是才被他的动作惊醒,眼神不像平时一样冷冽,反而有些朦胧不知所以然。他眨了眨眼,浓密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中略微荡起的水雾。
此情此景,沈恪无心欣赏。他甚至没听清萧道鸾说了什么,匆匆越过对方下床,披上外袍,连带子都没系好,趿拉着鞋就往外走。
萧道鸾看了眼凹陷下去的棉被,也跟着下了床。他走得没有沈恪那么急,更像是一边穿衣,一边思考着什么。
沈恪出去不多时又冲了回来,喘着气道:“林老二不见了。”
萧道鸾慢腾腾将软巾放在铜盆里,然而没有人像沈恪一样为他准备好热水。
沈恪在房门口来回踱步,道:“总不会因为昨晚喝输了就恼羞成怒吧,包袱都带走了。就算有急事,也可以留一封信好让我知道……”
萧道鸾的手指陷在软巾里,道:“嗯。”
“昨晚……你没喝酒对不对?”沈恪忽然想起了什么,“他如果留了话,你一定知道。他有说什么吗?”
“……没有。”
沈恪揪着自己的头发,脑子里乱糟糟的没个思绪。清晨的噩梦,让他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林子由只是出客栈散散心。只要一想起对方被漫天风雪覆盖的身影,他就觉得万分难过。
好像那不仅仅是一个梦,而是什么不详的兆头。
他迫切需要找到对方,证明噩梦到底只是一个噩梦。
沈恪拿上墨剑,塞了几两银子在怀中,打算出门去碰碰运气。
临走前他回头对萧道鸾说:“年前我就和掌柜的打过招呼,他会熬些热粥做些小菜备着,你若是饿了只管下楼去吃,饭钱已经付过了。”
萧道鸾:“你呢?”
“思来想去,只能去归一宗找找。要是那边没有线索,再去探探那个林家。”
关中虽大,但和林子由有关联又势力颇大的只有这么两处。如果林子由不是自愿离开,能够无声无息胁迫到一个元婴期剑修的,只会是它们中的一个。沈恪不敢将自己的猜想说出口,害怕一语成谶。
萧道鸾:“先用饭。”
他半挡在沈恪面前,沈恪一时没法走出房门,急得推了萧道鸾一把,道:“我吃不下。”
沈恪情急之下出手的力道不轻,萧道鸾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推了一个踉跄。
沈恪懊恼地捂住自己的额头,伸手想要扶住萧道鸾,但对方在他的手伸出之前就站定了。
“抱歉,我和林老二这么多年……早就不只把他当朋友……如果今天是我不见了,他早就……算了,你可能不懂,我走了。”
说完沈恪低着头快步走出了房门,过道的木板被他踩得咚咚作响。
萧道鸾按着自己的心口,沉思。先前沈恪便是在那里推了一把,不如何痛,只是有些堵。他问掌柜的要来一壶热水,浸了软巾将脸颊擦过一遍,又下楼喝了半碗热粥。
粥的味道不对,软巾覆在脸上的暖意,好像也仅仅只停留在了那么一小块地方。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波动,是他能隐隐察觉到的墨剑的气息。这股气息从客栈一直蔓延到城西,像是一条暗藏的细线,将两端的人连在一起。
“这都没怎么吃啊……”掌柜的见客人离座,上前来收拾碗筷,发现白粥少了小半碗,煎包却一个没动。他正为自己的手艺而愁眉苦脸,转头见到门外天色还是那么阴沉,不由拔高声音提醒道,“客官您拿把伞再出门啊……”
那位身形看着就不能抵御严寒的客人,早就不见踪影了。
掌柜的拿了个煎包塞到自己嘴里,摇头道:“一个两个的都赶着去投胎么?又要下雪咯~”
……
萧道鸾在离西城门只有几百步时,追上了沈恪。
沈恪埋头赶路,根本没留意到身边什么时候多了一个人,直到萧道鸾将一件狐裘披在了他的身上。
狐裘本是他年前买下,准备在天冷的时候披着出门玩乐的。不只是他有,他顺手给林子由和萧道鸾都备了一件,挑的都是雪白的色儿,想着要是正巧碰上下雪,就能调笑对方身上肿了。
“你……吃过了?”
萧道鸾:“嗯。”
沈恪便不再多问。走到靠近西城门的谷神祠时,想起自己和林子由过去的窘迫日子,他苦笑道:“这个谷神祠我们也睡过的……关中大概都没有更破的了。”
他边说边不由自主地走向谷神祠,右眼皮猛然跳动了一下。
沈恪断断续续说着话,以缓解内心不安的情绪,萧道鸾不时点一点头,总算给了他些许安慰。
他走进谷神祠,神像还是多年前那一个,彩漆早就脱落干净,木胎因为风吹日晒开裂了数处。记得就在这个木胎面前,自己和林子由还嘲笑过彼此,是不是除了女菩萨,就没有摸过其他女孩子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