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萧道鸾送什么……让他头痛了许久。
附庸风雅的玩意儿送了也没用,草草了事又觉得不怎么甘心,沈恪在西市里逛了大半天,把几条街上的铺子都逛了个遍,也没找出个称心如意的。
折返客栈时,他在个路边摊子上看到了这样同心锁。
很精致的小玩意儿,和一大串生肖的牌子串在一起挂在竿上,不知怎么就被他一眼看中了。
关中不时兴这些吊坠,西市里也就只有这么一家。
沈恪捧着惴惴不安的心走到摊前,随手拨了拨那一串吊坠。鼠牛虎兔……各式生肖的倒有不少,同心锁却只剩下最后一样。
按理说这玩意儿应该买一对的呀。
“这怎么就一个?”沈恪摸着同心锁,道,“不应该是一对么?”
摊主笑道:“哎哟,您不看看这都是什么时候了。还能剩下一个就不错了。我也就卖这最后半天,卖不完也回家陪老婆孩子了,谁大过年的还在街上跑啊。”
沈恪问道:“怎么卖?”
摊主道:“一对十个铜板。这只剩下一个了,我就收您四个铜板,怎么样?”
沈恪又摸了摸同心锁,说实话只剩下一个,怎么看都有些不吉利,但他就是心痒难耐,扔了五个铜板给摊主,把小玩意儿取走收在袖里了。
他心道,自己可多给了一个铜板,也算冲冲喜吧。什么单个同心锁不吉利,都该给冲掉了。
……
萧道鸾:“这是什么?”
沈恪眨巴眼睛道:“同心……锁?”
萧道鸾:“给我?”
沈恪:“给你。”
萧道鸾:“无用。不要。”
修剑之人,除了一把佩剑在身,其余的累赘尽可不要。就连些保命的法宝,诸如灵钗灵镯之类,剑池之人都不惯佩戴,更别说一个无用的同心锁。
沈恪失望道:“挂着好看啊。”说完动了动手指,道:“叮叮当,叮叮当,挂上了,我听声音就知道你来了。”
萧道鸾:“便是不挂,我也能听音辨出来人。”
“可是我听不出……”即便喝多了也还是能记得些事,譬如自己的修为不济,譬如萧道鸾的修为高超。沈恪有些委屈道,“哦……那是因为我修为太低……”
沈恪把挂着同心锁的手收了回来,在自己眼前来回晃着。
怎么看都挺好看的,但有人就是不喜欢。
萧道鸾看他的目光随着同心锁左转右转,伸手握住了那个小小的吊坠。
沈恪:“嗯?”
萧道鸾想,若是这个小玩意儿挂在了自己的脖子上,那铜片便是贴到胸口。光是用手握着,都已经感觉到了凉意,贴在心口,不知该是怎样冰凉。
他大概是不能习惯的。
萧道鸾一手握住沈恪的手腕,让对方把手掌张开,举起。另一手灵活地把红线从对方的中指上解下,缠在了自己的指尖。
“抬头。”
“啊?”
沈恪听着话仰了仰脖子,萧道鸾顺势把同心锁套上。棉衣里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颈,将细细的红线衬得分明。
萧道鸾拉开沈恪的领口,在对方因为倒灌进冷风而瑟缩之前,把铜片轻巧地塞了进去。
沈恪瞪大了眼睛,道:“冻……冻!”
萧道鸾:“过会儿就暖了。”
沈恪低头翻自己的领子,似乎想要把那个冰冷的小玩意儿揪出来。两只手捣鼓了半天,只把衣领翻得七七八八,红线依旧缠在脖子上。
萧道鸾阻止了他迟钝的动作,道:“现在,换衣服,睡觉。”
作者有话要说: 持续预警,下章应该开始走林老二的剧情线了。
好像又误伤小天使了,那辣鸡再说一遍。凌晨放防盗章,早上九点之前替换。防盗章的内容都是太上感应篇,看到内容提要是祸福无门唯人自召就不用点进来了,么么。
☆、第41章 行
林子由深一脚浅一脚,独自走在除夕夜的窄巷中。
稀稀落落的爆竹声时有响起,他一个晃神,便踩中了浅浅的水洼。绵底的布鞋很快湿透,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心口。一路行来,没有撑伞,此时肩上落满了雪花,融化后也钻进了棉衣。
总不过是个全身湿透罢了。
若是此时转身回头,便能回到客栈。即便沈恪这个指望不上的家伙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他也能自己问掌柜的讨个炉子,将衣裳和布鞋烘干,钻进暖和的褥子,做一个来年的美梦。
不能回头。也不该回头。
林子由加快了脚步,不再有意避开水洼,仿佛疾行便能甩脱些无用的负累。
走到城西谷神祠的时候,他停下了脚步。
他的身上只有一个包袱和一把剑。包袱里装的,是他这么些年攒下来的灵丹灵药,没有大用处的法宝,几百两银票,还有些归一宗发给弟子的下阶功法。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但他确实也拿不出更多了。
谷神祠残破不堪,连流浪汉都不屑光顾。门口的旧符纸迎风哗啦作响,祠里的水洼不比外面少。
林子由绕到神像之后,幸好那一片的屋瓦还算完好,散落的干草没有潮湿。他将包袱取下,埋在一堆干草底下。
“差点忘了。”
用脚尖拨开干草堆,他若有所思地从包袱中取出半本古卷。古卷的后半焦黑,像是为火所焚。林子由将这半本古卷挑出,上面的字句他早就烂熟于心。刚拿到手时如获至宝,但现在当然知道了它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他这种不求长生只求痛快的人可以看看,沈恪……还是免了吧。
随手将古卷撕碎,抛洒在谷神祠之外。
风雪渐大。
清凉山的轮廓在夜晚显得峥嵘。
林子由孤身负剑,载雪上山。
……
关中城西大小十三峰,归一宗独占其七,正映北斗七星之名。
清凉山正是七峰魁首。
“本尊等你多时了。”
此次上山,林子由早没了初次与众人一同拜入宗门、拜见宗主的惶恐。然而再平静的内心,也因为这一句猛然生了波澜。
清凉山顶,万仞阁前,宗主莫恒隔着一帘风雪,朝他缓缓伸出手。
身着乌衣,那人就像上好的松香墨,溶在这雪夜里,将一方天地都染得深沉。
林子由谨慎地在离他四五丈时便站定。
阁下屋檐遮挡,风雪丝毫沾染不到。反观林子由,全身几乎湿透,发丝都贴紧了脸颊,无暇伸手拨开。
一片雪花落在莫恒伸出的手中。
他缓缓收回手。
林子由跪倒在雪地之中,取下身后骨剑,放在面前,叩拜道:“弟子无能。”
“连叶正都没活着回来,偏偏你一人上了山。你有能耐得很。”
林子由沉默着磕了一个头。
冰雪浇头,清醒地不能再清醒。
莫恒道:“此事本尊可既往不咎,但你须再做一事。”
林子由压抑着不让自己颤抖,将身子俯得很低,几乎都要低到尘土里。在此之前他做过最坏的打算,不过是杀死叶正和众多同门的事败露,被莫恒一剑刺死罢了。如今对方将这事重重提起,却又轻轻放下,他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听闻早年混迹江湖的时候,你很是有一些朋友,其中有个姓沈名恪的,是吗?”莫恒淡淡道,“你替本尊取他一物。”
林子由心下一惊,强作镇定道:“可是那把墨剑?”
莫恒看了他一眼,笑容中满是嘲讽:“你果然知道。”
林子由心思转得极快,应对道:“弟子早就留心,只是没得吩咐,不敢擅自动手。”
“九品灵剑,呵呵。”莫恒道,“忍气吞声了二十年的叶正想要,连山宗那个最擅长用大义做遮羞布的伪君子也想要,可本尊偏偏看不上眼。”
“你替本尊取他的命来。”
宛若惊雷。
林子由忘了低伏,抬头看了莫恒一眼。
莫恒道:“杀了他后,那把剑你也可顺便取来。”
林子由沉声道:“他那种小人物,也亏得师尊看得上眼。”
这话已是逾越了,但莫恒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林子由很快又低头试图隐藏的表情,道:“若是无事,你便下山。明日取了他性命,本尊自有重赏。本尊记得,你出身……林家?”
林子由专注地看着面前雪地上的骨剑,剑雪皆白,不分彼此。
“旁支庶子,不敢高攀。”
“太原林家虽富可敌国,但在本尊面前,也算不了什么。”莫恒缓声道,“本尊此言,你可明白?”
林子由再次叩首,道:“弟子明白。”
怎么会不明白。
修剑近十年,他等的就是这么一句话。
富可敌国或许只是一句空言,但富逾一州确是不争的事实。便看那关中的府衙,无一人不与林家沾带,不是门生,便是故吏,再不便是那拐了十里八湾也要拉扯到一块儿的亲戚。
在这样的人家受了委屈,无处可说。
他娘生前最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忍。
做了大半辈子洗衣妇的女子,到死前也没能明白一个道理。在这样的人家,你退一步旁人便进一步,生前如此,死后亦然。旁人的棺材用的是金丝楠木,她只有一块杉木板,还要靠着幼子在家祠前长跪一夜,才能入土为安。
林子由在亲手将他娘埋进那个背阴临河,风水大凶的坟里时便明白,经商再有天赋,也比不过林家数代积累;应举为官,更是抵不过关中官官相护。唯一能压倒那个林家的方法只有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