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忘川笑了他一声,然后抽起坛底咕咚咕咚把一坛子喝干了,末了把酒坛往桌子上一墩,对老板娘抱拳道:“多谢”
老板娘靠在桌旁看着他们渐渐隐没入迷雾的一双背影,轻声唱道:“桃花山下桃花村,桃花村里桃花林,桃花林中桃花客,勿忘林中酿酒人——”
陆忘川喝了那坛酒心情好的很,一路上哼着小曲儿一刻也不消停,又无奈发现自己颇有些唯酒是欢的烂习性,真是没多少出息。
这鬼地方难辨方向,带路这一难题自然就落在了段重殊头上,陆忘川跟在他身边做撒手掌柜,乐得逍遥,以至于发觉他们在原地踏步时,已经饶着这条街走了三四回了。
“哎......怎么领的路,靠不靠谱”
难得有机会见他吃短,陆忘川不然不会放过这个拿他消遣打趣儿的机会,煞有其事的摇了摇头道:“还说让我跟你走,还不得把我领到沟里么”
本以为这朵高领之花不会搭理他,想不到段重殊竟然搭了腔。
“跟我走,你说过会跟着我”
陆忘川一愣,眯起眼睛像看清楚他的脸,无奈有薄雾相阻,只看的到他的脸部轮廓,根本看不清鼻子眼。
“是啊”
陆忘川好笑道:“那你接着领吧,我跟着你走”
段重殊却不动,长身玉立的站在那,纹丝不动,大有就这么跟他耗到地老天荒的架势。
陆忘川:......
你到时走啊。
奇怪,怎么这么奇怪,放在往常段重殊跟他说一句话都费劲,今儿是怎么了。
陆忘川灵光一现,忽然想到一个猜想,于是勾头过去把脸伸到他面前......
这下贴的够近了,鼻子都快贴到鼻子了,于是陆忘川也就得以看的清他的脸——
不会吧,醉了?
段重殊的双眼直直的看着他,丝毫不躲避他的目光,这放在往常明显是不可能的啊,而且他一双冷琉璃似的眸子此刻泛着浅浅的光晕,就像刚从水里淘洗过一样,很湿润,也很润泽,放在他美如玉的脸上,真是.....出水芙蓉啊。
就在陆忘川直勾勾的盯着他淡粉色的双唇发蒙的时候,段重殊说话了。
“你刚才说听我的,跟着我走,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不能赖账”
陆忘川:......
无言看他半晌,然后紧拧着眉头,双手捂住心口,慢慢的蹲下了。
哎呦呦,这人喝醉了怎么.......这么勾人啊。
陆忘川捂住自己一颗软的不能在软,一碰就要化了的心脏,埋着头暗想,我这也算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做春情泛滥啊。
“怎么了,你受伤了”
段重殊还是那么一副不冷不热的口味,只是此时听起来......好温柔啊。
陆忘川抬起头,冲他招招手:“你过来,蹲下”
段重殊犹豫了片刻,似乎在揣度这个姿势雅不雅观,可还是蹲下了,蹲在他面前,又一次重复道:“你得听我的,不能反悔”
完了完了,要死了要死了......
陆忘川又把心口捂得更紧了,埋下头深深的叹了口气。
他就要耽于男色,不可脱兮了!
“嗯,听你的,不反悔”
陆忘川抬头看着他笑,逗孩子一样道:“那你说,要我干什么”
段重殊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的眼睛,显然在认真思考应该让他干什么。
长得......真好看啊,水仙花没跑了。
“......你闭上眼”
段重殊现在虽然不怎么清醒,但他的防备心还在,问:“干什么?”
陆忘川哎呦一声:“让你闭上就闭上么,你不听我的,我怎么听你的”
于是乎,他把双眼闭上了。
陆忘川看着眼前这张美玉一样的面孔,嘴角的笑意渐渐的凝滞,忽然仰起头在他右眼上轻轻的亲了一下......
嘴唇离开的时候,恰好感受到他的睫毛在颤动。
段重殊豁然睁开双眼,直直的看了他片刻,然后把头扭开了,耳根隐隐发红。
酒,真他娘的是个好东西啊!
陆忘川笑嘻嘻的看着他,像个成功调戏良家美男的流氓。
“还认得我吗?”
他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段重殊清了清喉咙,还是没看他,答道:“认得”
“谁?”
“......忘川”
陆忘川点点头:“好的很”
他拍了拍掌心,站起身道:“走了”
段重殊起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你跟我走”
陆忘川低头看了看他抓着自己的手,又笑了:“嗯......你先跟着我走出去,然后我再跟你走怎么样?”
“......嗯”
于是陆忘川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朝着老板娘指给的方向上路了。
哎......永远这么单纯好骗好带走该多好!
☆、巫山云雨夜【二】
老板娘所说的断崖其实也不然,只是一处百丈深的悬崖峭壁,往里走上一刻钟就到了问姻祠,所谓的问姻祠,那是一间小小的木屋,木屋外有一颗枯秃秃的桃树,也不知是哪一年的老桃树了,多年不开花,树干都死了,树下一副石桌石凳。
这里的白雾比山下要稀薄的多,起码看的见人。
陆忘川推开木屋,只见里面坐着一尊石像,依稀是个妇人模样,石像前摆着一张供桌,也是许久的人迹罕至,供桌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
“有人吗?打扰了”
没人应他,应该是没人,陆忘川想原路返回的时候,听到身后响起老妇呕哑的声音。
“有的有的,求签还是问卦啊”
他回头一看,竟是那石像在说话,模糊的眉眼竟然在动,然后从石像里走出一位着粗布衣裙的老妇人,那老人慈眉善目,兴许是笑的多了,眼角的皱纹堆成了一朵花。
“老人家,我问路”
红婆指了指一旁等候的段重殊,呵呵笑道:“两个人来的,还说是问路,问路人可找不到这个地方,来来来先坐下”
红婆亲切的挽着他的手,把他拉到石凳上坐下,又招呼段重殊坐下。
段重殊酒还没醒,坐下就撑着额头开始打盹儿。
红婆仔细观了观陆忘川的面相,慈爱的笑道:“孩子,问姻缘来的是不是”
陆忘川连忙摆手:“不不不”
“别急别急,听我老婆子给你唠扯唠扯”
红婆伸出枯瘦的食指在落满灰尘的桌面上缓缓写下一个‘姻’字,而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思。
陆忘川也不说话了,静静的等她后文,貌似真是来求问姻缘的。
“.....你听我说啊”
红婆良久才开口,开口就叹了声气,对他道:“孩子,你命里,无‘姻’啊”
陆忘川默了默:“......什么”
目光下意识的移到段重殊身上。
“来,你看,这姻缘二字,你问的是姻,这个姻呢,一个女,一个因,你虽命中有红颜,但却有缘无分,虽说男子汉大丈夫,无红颜怎成因果,但你的命格凶险,阴柔之气无法稳住你的极阳盛气,所以说啊,你命里没有多少姻缘,只有因果,而且是隔世相传的因果,谁应了你前世今生的因果,谁就是你今生命定之人”
谁应了你前世今生的因果,谁就是你今生命定之人——
陆忘川把这番话听进去了,然后望着打盹的那人缓缓一笑,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他吧”
说着双眼目光一凝,问道:“婆婆,您能测人的生辰八字吗?我想请您帮我算一算......他的姓名”
“谁?”
“他”
红婆细细端详段重殊片刻,摇了摇头道:“这位先生把他的来世今生,连带着他的姓名都与人作了交易,测不出来”
交易?交易了他如今大法师的权位吗?还是——聂华阴的轮回。
“你等等”
红婆起身回到屋里,很快又拿着一本泛黄的陈年旧纸缝制而成的书册回来了。
“上面都是与神宗,魔宗签订密约做交易的除名之人,看你能不能找出来吧”
他把名册展开,一个个陌生的姓名展现在眼前,仿佛还能透过这一层枯黄的旧纸看到上面留名之人的一段前尘往事。
到底是因为谁,因为什么,才能让这些人甘愿用自己的来世今生,拿自己的灵魂做交易......
“......忘川”
段重殊睡熟了,此时撑着额头的手臂一松,趴在了石桌上,口中呢喃了一声陆忘川的名字,貌似作了什么梦。
陆忘川转头看着他,目光前所未有的沉静,柔软,听到他低低说了一句:“跟我走”
这轻飘飘的三个字,竟然陆忘川双目一痛。
我也想跟你走啊,但是我连自己该去什么地方都不知道,又怎么跟你走呢,你能等一等吗?等我——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蝴蝶,渐渐合拢双翅,悄然停在了他的手背上。
段重殊轻轻翻了翻手掌,受了惊的蝴蝶振翅飞走了。
陆忘川把目光移回面前的书册上,双目陡然一颤,眼中极速划过丝丝缕缕深深浅浅的波光,猛然红了眼眶,看着黄纸上一个墨迹模糊,历经时光的消磨而残缺了大半的名字,一瞬间,泪流满面......
他的食指轻轻的搭在一行字上,不偏不倚的指向了三个字——段浔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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