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时相伴四海遨游,死时共葬南山丘。
此心不敢与君相知,此话不敢与君过耳,如今空留一篇石碑与君书,长留忘川。
不问知否,不论恩否,吾之所愿此书不过君眼但留天地以托心,仅以足耳。
吾之悲痛,唯碑短心长,不能尽者,上有万千。
忘川河冷,但能替君之,吾牺牲百死而不辞。
吾心之恨,唯阳间绝路,不能解者,上有万千。
恨不能谋逆天下间救君与生还,恨吾辈之无能,恨还忍独善其身。
与君之念疚兮,天老地荒难书尽。
今日吾将远离与君诀别与忘川,待他日洗净君前世因果再送与轮回,穷尽一身血骨助君以再生,世间万人皆可死,唯不可无华阴耳!
匕断难续,就此搁笔。
今日远行,留书念之。
短短一篇与华阴书看完,陆忘川呆坐了半晌,迟迟才问:“这是谁刻的?”
小姑娘摇摇头:“从未有人问过,也就从未有人说过,我也不知是谁留的字,祭的是谁”
☆、古往今来红尘客【二】
世间万人皆可死,唯不可无华阴耳……
这句话让他看的双眸一痛,似乎看到了当日的刻字人手持残损的匕首一遍遍的描摹加深这行字,唯恐被风化消磨,让这位华阴君就此长眠于忘川河。
三生石旁,刨骨剃筋……怎么就这么巧。
陆忘川忽然不想看到自己的前世,魔君说的没错,他薄情寡义,铁石心肠,他怕看到更薄情的自己。
朝深沉的河面看了一眼,他转身离开。
走了不过十步,又停下了。
世间万人皆可死,唯不可无华阴耳……
鬼使神差的,他又返了回去。
所谓的前世镜不过也是一块小小的石头,只是石头表面及其光滑,人影可鉴。
陆忘川用袖子擦掉上面的灰尘,在昏暗的镜中看到了自己的脸。
当看到人脸一闪镜中陡然浮现无比清晰的青山绿水时,他忽然想拔腿逃跑,可还是将将稳住双腿,目不转睛的盯着镜中的画面。
……
“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叫聂华阴”
当时还是九微派开山大弟子的段重殊不过刚及弱冠的年纪,一袭白衣青衫实在称得上意气风发倜傥风流,他眉眼如淡墨,面容如冠玉,一身清凌凌的仙人风范,冰雕玉琢的一位翩翩美公子。
他面前的聂华阴看似十五六岁的年纪,少年意气已风发,眉眼细挑下颚尖翘,虽十分俊俏,但眉宇间藏不住的飞扬桀骜,浅色双唇薄的有几分刻薄和薄情。
竟和陆忘川足足有八分像……
段重殊虽待人冷漠,但他的气质温柔,并不十分逼人,而聂华阴则是和他全然相反。
小小年纪,已经像极了一只刺猬。
段重殊把一柄剑交给他:“你和师兄师弟们一样唤我大师兄,今后和我住在一起,我会督促你练剑”
聂华阴接了剑,欢欢喜喜的叫了一声:“大师兄!”
然后,陆忘川在镜中看到,六个寒暑过去,从林中落叶纷纷,到夏花烂漫,桃杏争春再到绵绵冬雪,两人舞剑的身影随日月变换了流年。
一片林子四时景不同,但林中练剑的俩人却始终不变,年少时的聂华阴时常会猝不及防的泼他一身雪,然后躲进大树后偷笑,或者趁他树下小憩时偷偷在他面前放飞一群蝴蝶,蝴蝶总会把大师兄闹醒,这些小把戏恶作剧聂华阴做的乐此不疲,加上段重殊对他很是纵容和宠爱,也就让他恃宠而骄,渐渐的不把大师兄的辈分放在眼里。
一个人的转变往往就在一瞬间,六年过后,当段重殊发觉聂华阴不屑尊上,不甘每日按部就班的练剑学法,开始遐想奢望一飞冲天功成名就的春秋大梦时,为时已晚。
聂华阴趁宵禁时偷偷潜入藏书楼寻找被仙长封禁的□□,也就是达摩老祖的遗迹,翻遍藏书楼,他找到一本残损不全的上古残本,书上讲了一些如何吸食他人丹元的邪术。
聂华阴如获至宝,带着书高高兴兴的回到住处,岂料段重殊早有预料,正在他房里等候人赃并获。
也就是那天,聂华阴的执迷不悟不知悔改惹恼了大师兄,段重殊一气之下撕了那本□□,聂华阴就此与他决裂,收拾包裹扬言下山游历。
“今后你是你,我是我,既然你看不惯我的所作所为,就别在来管我!”
陆忘川听到他这样说。
聂华阴负气而走,段重殊站在院中守望着门口整整站了一夜,似乎在等他迷途知返,然而聂华阴去意已决,他只等来第二天肩上落花三寸厚......
聂华阴一走就是两年,两年后他返回九微派又是一番脱胎换骨。
他记恨起一个人方式则是完全无视那人的存在,回到九微派的第一件事就是搬出了段重殊的院子,自己住到了九微派一个小小的竹园。
通过其他人,段重殊得知这两年他在山下的游历,聂华阴结识了很多修士道友,其中一位叫做萧君子的青年才俊早已扬名万家,在修真界中算个人物。
萧君子还曾上山拜访过好友聂华阴,两人志气相投相见恨晚,见面则在院中长夜对饮。
当晚段重殊想要打破与聂华阴之间的坚冰,于是也前去找他,可在门外听到微醺的两人几句对话。
“达摩老祖?不是死了吗?”
“人是死了,但他的卦书还在啊,你糊涂了华阴兄”
“可是,这封魂阵不是修士大忌吗?炼者必诛,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还以为你和那些胆小鬼脓包不一样,原来又是一个没出息的”
“你怎么这样说话,我又没说不学,那你说怎么弄到达摩老祖的卦书”
萧君子的声音小了些:“达摩老祖有一位关门弟子,名叫柳思归你可知道?”
“当然知道,我还知道这柳思归是他收的俗家弟子,不日将要被他扶上执法大法师的神职呢,只是不知柳思归的禅学有没有达摩口中那么登峰造极,依我看,又是一个走后门的”
“你管他这么多干什么?他不是达摩老祖的爱徒吗?达摩老祖的卦书他定会存着,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定然把卦书从他手中取出来”
……
段重殊一脚踹破院门,怒不可遏的赶走萧君子。
聂华阴见了他,摆摆手让萧君子先下山,然后自顾自的坐在树下自斟自饮。
“大师兄,我早说过了,我的事不要你管,如果你想向仙长告发我,悉听尊便”
说完回到屋里,紧闭房门。
前世镜中的往事转换的极快,下一刻就浮现聂华阴坐在乱葬岗顶上,召乱葬岗死魂,炼封魂阵的景象。
他能想到先召魂再封魂,而不是拿生魂炼阵,还算是良心未泯。
然而聂华阴高估了自己,他能把死魂从乱葬岗中召集,但却镇不住它们。
乱葬岗的厉鬼见到生灵,撞破他的阵法就想把他分食。
聂华阴的剑法不可小觑,但厉鬼太多且怨气极深,渐渐的他应接不暇招架不住,身上被鬼爪抓出一道道血痕。
段重殊赶到时他已倒在了血泊中,然而恶鬼尚在无穷无尽的从地心冒出来。
段重殊一剑劈开鬼群,把他背到背上,一手持剑在万万厉鬼中杀出了一条血路,当时的段重殊还不是剑神,深陷鬼阵尚有些吃力,更别说背上还背着人,一路遇魔杀魔遇佛杀佛逃出东风里乱葬岗时,身上受的伤并不比聂华阴轻。
到了一处安全的山林中,聂华阴酿跄走到一条山涧里坐下,脱下身上的血衣在河中打坐调息。
他浑身的皮肉均被鬼爪抓破,此时皮开肉绽鲜血淋漓。
段重殊也身受重伤,站在岸边看他半晌,然后脱去血淋淋的外衣,淌着溪水走到他对面为他传送内力疗伤。
“两年前你下山,是为了躲我,还是存心和我赌气?”
段重殊的声音轻缓温柔,聂华阴听的真真切切,迟迟睁开双眼看着他。
段重殊紧闭双目,为他输送内力疗伤,也就没看到他越来越湿润迷蒙的双眼。
“……滚”
“萧君子心术不正,你为何偏要与他往来”
“……滚”
“今日引出万鬼险些丧命,你悔悟了吗?”
“……滚”
“你练什么阵法都行,为什么一定非封魂阵不可?”
“……滚”
段重殊面露一丝苦笑,依旧阖着眼说:“华阴,究竟我怎么做才能挽回你,这些邪魔之道,为什么你偏要炼”
聂华阴握紧双拳浑身颤抖,两行热泪终于顺着眼眶滚落:“我让你滚啊!”
段重殊掀开眼眸,却看到他泪流满面的一张脸,目光柔软而无奈的望着自己,湿润的眼神中还带着浓浓的悲伤和绝望。
“我聂华阴就是为魔而生,这是我的命,你无能为力,我也无能为力,大师兄,今后你若在江湖上听到我的名字,求你,不要问,不要听,就当聂华阴已死了,就当没有我这个人,我注定为魔,而你和我不一样,别和我有所牵扯,否则日后会毁坏你的成就”
段重殊缓缓笑了笑,像是在抚慰一个受伤的孩子,擦掉他脸上的泪光道:“头一次见到你哭,快擦干净,跟我回玉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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