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必要的整理和打扫,这座寝宫轻易不会让人进。能光明正大地进入这个私密空间的人,只有陵光和烟芜。从前陵光一个人住着偌大的宫殿,后来有了烟芜,这里就是两个人的卧房,像普通夫妻一样,并排平躺,拉着手,或是烟芜枕着陵光的手臂入眠。
陵光神君就是南方的君王,而那时的他们,可远比人类的帝王幸福多了。帝王后宫佳丽三千,不见得有一个知心人。帝王日理万机,到了夜晚,翻个绿头牌,去宠幸一个嫔妃,并且决定这个女人能不能留自己的种。而后宫多少女人,每天缦立远视而望幸焉,每一天的生活都步履维艰。想到这里,陵光和烟芜就觉得自己简直幸福极了。不需要佳丽三千,只求一个一心人。不用为今晚临幸谁而烦恼,不必为留宿在谁的床榻上争风吃醋,因为他们的爱人是唯一的。
陵光和烟芜面对面躺在床上,陵光喜欢用手指描摹着烟芜秀气的眉眼和嘴唇,烟芜会大着胆子扯陵光的头发。陵光总是一脸无可奈何,他说的“放肆”二字,对烟芜完全不起作用,后来索性当成情趣。
陵光喜欢淡雅的装饰,从前的床上从来都是用些素色典雅的料子。被子是柔软亮泽的水绿色蜀锦,用银白色的丝线绣着洁白的夹竹桃。浅鹅黄色的帷帐垂在床沿上,缎面上的一朵朵白玉兰映着烛火微微发亮。薄纱朦胧,系着长长的孔雀翎,不过是一尘不染的白孔雀。
这是已经是很久以前了,自从烟芜死后,陵光就再没有进过这间寝宫。
可是,主人要回来了。
于是守宫人想,换点喜庆的颜色吧。于是月白色的薄纱变成缁色的欧根纱,鹅黄的缎子变成绯色的织锦。
颜鄠在心里苦笑道,红得跟洞房花烛夜似的,一点也不像赤鷃君。
颜鄠缓缓挑开里面那层帷帐,比起了眼睛。
她原本很期待见到陵光本人的,事到如今,她反而有些害怕了。她害怕看见陵光毫无生气的脸,害怕看见他的脸很苍白,瘦削到脸颊深深凹陷,害怕看见他分明的颧骨,更害怕看见他紧闭的眼睛。
守宫人和林碧谙倒是很耐心,静静地等颜鄠做好心理准备。
陵光元气大伤,想来不是那么容易恢复过来的。颜鄠在心里暗暗给自己打气,赤鷃又不是洪水猛兽,有什么好害怕的,他需要你。
颜鄠一手抓着帷帐,缓缓睁开眼睛。睁开眼的一瞬间,颜鄠突然镇定了。
陵光就在眼前,暗暗静静地躺着,像是沉浸在一场美梦里。颜鄠忍不住伸出手去描摹他的眉眼,正如陵光曾经对烟芜做的那样。陵光的眉毛和头发一样是浅浅的亚麻色,紧闭着的眼睛没有丝毫颤动,深陷的眼窝镶着长长的睫毛,细密的金色睫毛在眼睛下面投出一片阴影。这样的陵光,看上去圣洁的要命。陵光的嘴唇泛白,有些微凉。
颜鄠望着眼前的人,面貌和之前幻境中一样,但并不颓唐,很安详。颜鄠有些不知所措,又有些惶恐。这样高贵的人,真的曾经是她的爱人吗?要怎么做,才能让他醒来,恢复往日的神采?
颜鄠无奈回头望着林碧谙,无声地求助。
林碧谙放下茶盏,摇摇头,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这里唯一和陵光有直接联系的就是颜鄠,颜鄠没办法的事情,别人就更没办法了。
颜鄠又看向守宫人。
守宫人说:“颜小姐,或许,我可以叫你烟儿姑娘,这有你可以做到。用心感觉,想想你们以前在一起的时光,用心去呼唤主人。”
颜鄠侧着坐在床边,双手握着陵光的手,给他带去点温暖。
“那个……”颜鄠看着守宫人。
”你以前叫我阿伯。“守宫人微笑。
”阿伯,能跟我讲讲烟芜……我,和赤鷃君的事吗?很多我都不记得了。“
守宫人抄着手,娓娓道来:”从前的烟儿和主人啊,真是檀郎谢女,天生一对。“
”嗯,檀郎谢女?林大神也这么说过。“
守宫人听见颜鄠给林碧谙的称呼,忍俊不禁,说:”是啊,因为主人最爱的檀郎酒,便是烟儿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檀郎指潘安,谢女指谢道韫,晋代的才子佳人,不过两人没关系是诗人乱点鸳鸯谱,就意思情侣两人才貌双全,但是“檀郎谢女”这个成语出自唐代李贺的诗,忽略时间的这个bug……
☆、七星芒(6)
6.
长灵殿的后面是深山老林,偶尔会有孔雀来觅食。孔雀在苍山待久了,都有了灵气,常人找不到长灵殿,这些孔雀却可以。孔雀飞上屋檐,跳进院落里,大摇大摆走来走去,如入无人之境。
孔雀疾走的样子很笨拙,像鸡一样,边走边点头。尾屏主要由尾部上方的覆羽构成,这些覆羽极长,羽尖具虹彩光泽的翎眼周围绕以蓝色及青铜色。求偶表演时,雄孔雀将尾屏下的尾部竖起,从而将尾屏竖起向前,求偶表演达到□□时,尾羽颤动,闪烁发光,并发出嘎嘎响声。
孔雀的颜色虽然多变,但白孔雀和黑孔雀是极为稀有珍贵的。然而白孔雀和黑孔雀在雌性孔雀眼里,却远没有蓝孔雀和绿孔雀有吸引力。
后山的那只白孔雀,一直是孤伶伶的,有一次偶然间溜进长灵殿的后院,陵光正在整理花圃,那株白宝珠开得很有精神。
白孔雀扑棱着翅膀跳上后围墙的房檐,孔雀的尾巴比较沉重,飞行能力不太好,挣扎着飞上屋檐没有掌握好平衡,青瓦上有露水,于是打了个滑,很是不优雅地跌进了院子里。白孔雀故作镇定地扇扇翅膀,尾巴又骄傲地甩了甩。结果一抬头,就看见陵光好整以暇地看着它。陵光虽是百鸟之王,比凤凰还好一个档次,可陵光其实更像一只白孔雀,圣洁高贵得没有一点瑕疵。
白孔雀用圆鼓鼓的红眼睛盯着陵光看,陵光就让庐儿搬了张椅子,泡一壶正山小种,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好笑地看着它。
白孔雀觉得没意思,便拖着长尾巴一头扎进花丛里。
庐儿伸手,“诶——”
庐儿是想制止的,怕白孔雀踩坏了陵光的花草,谁知余光向旁边一扫,陵光倒是气定神闲完全没有恼怒的样子,好像还在等着看笑话,于是作罢,又规规矩矩站好。
白孔雀怪会挑选,左瞧瞧右看看,停在了那株白宝珠跟前。白宝珠在一园子的姹紫嫣红中着实不算出挑,白孔雀却偏偏挑中了这株,还骄傲地摆了摆尾巴,似是在宣誓主权。
庐儿这下真的有点着急了,那可是他的本体,踩坏了怎么办。
幸好,陵光赶在白孔雀下嘴啄之前,起身制止了。
陵光说:“你下去吧。”
庐儿退下。
陵光挥挥手把白孔雀赶到一边,一翻手心,冒出一堆粟米。陵光用另一只手将长发挂在耳后,弯下腰身,把一手心的粟米送到白孔雀面前。白孔雀傲气地把头扭开,却不走。陵光笑眯眯地看它,白孔雀歪着头停了半晌,终于禁不住诱惑,低头叨陵光手心的粟米。
第二天,白孔雀又来了,陵光喂给它鲜花饼。
烟芜蹲在一旁,“它可以吃点心吗?”
陵光顿了一下,“大概吧。”
烟芜:“……”
第三天,陵光和烟芜给它喂奶酥,白孔雀吃的很欢乐。
就这样,白孔雀在每天换着花样的我糖衣炮弹中,和陵光烟芜建立了坚定的革命友谊。
有一天,白孔雀没有像往常一样跑来长灵殿,烟芜就拉着陵光漫山遍野地找。
陵光哭笑不得地让烟芜停下,右手一翻捏了一个手诀,很快飞来一只火红的灵雀。灵雀拍打着翅膀围着陵光和烟芜绕了个圈,然后高高地飞起来。
“跟着。”陵光拉起烟芜的小手。
灵雀带着陵光和烟芜走在林间,不多一会儿,竟然绕回了长灵殿的后围墙。
白孔雀匍匐在墙根底下,费力地喘息。
“它好像受伤了。”烟芜有些心疼。
陵光上前查看了一番,冲烟芜挑了下眉,示意烟芜安下心。
陵光抱起白孔雀,带着烟芜,直接轻盈地一跃跳上房檐,从围墙上进了长灵殿的后院。
白孔雀不知道被什么所伤,伤势有些重。不过,陵光是谁啊,这点伤难不倒他。
陵光仔细地给白孔雀的伤口上敷了熬药,烟芜帮忙缠好了绷带。白孔雀就自觉地在长灵殿住下了,像长灵殿里的主人一样。
白孔雀的翅膀伤了,腿还强健,每天在长灵殿悠哉悠哉地闲逛,东瞧瞧西看看,除了陵光让庐儿把花圃圈起来不让它进去以外,长灵殿的角角落落被白孔雀逛了个遍,还在正殿的门槛儿上啄了两个小坑。
白孔雀吃得好睡得好心情也好,伤好得很快,又长出了新的羽毛,还是洁白无瑕,和白孔雀的高傲十分相配。
陵光帮它拆掉绷带的那天,白孔雀欢快地扇了扇翅膀,飞上屋檐。白孔雀的长尾巴上掉下来两根白色翎羽,烟芜过去捡起来,白孔雀站在屋檐上扭头看她。
颜鄠扬起手里的翎羽,而白孔雀鼓着圆溜溜的红眼睛歪头看她,拖着尾巴跳出围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