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出去吧。”谢宇摘下了眼镜,“把门关上,我睡半个小时。”
谢鑫若有所思地挑了挑眉尾,端起空杯子走向门口。
“顺便和吴姨说一声,今晚我住在家里,麻烦她多准备一些晚饭。”谢宇补充。
“知道了。”谢鑫没回头,薄唇轻扬了一下。
书卷们由归心堂的人直接从蓝景轩运往上海的别墅。
志怪斋的架子还是空的,于是丁隶的东西被从搬家纸箱里拿出来,一点一点填了进去。
杂志,书籍,CD,音响,网球拍,药箱和一些医疗器械,两架飞机模型……
“阿静我们拍张照片吧。”丁隶擦着几只相框。
“为什么。”齐谐往墙上钉钉子。
“我们从来都没有一起拍过照片。”
“小学毕业照不是吗,还有初中毕业照。”齐谐将一块世界地图的墙饰挂上去。
“那是大合照,我是说只有我们两个。”丁隶摆好相框把齐谐拉过来,找了个背景和角度举起手机。
齐谐没再推辞,笑了一下抬起头看过去。
咔嚓。
丁隶翻着屏幕:“明天我去打两张,一张留在我这,一张你带去上海。”
“行。”齐谐接着调整那个还没挂正的地图。
“我陪你买个手机吧。”丁隶提议。
“我不喜欢随时被人找到。”
“被我找到也不行吗。”
“不行。”
丁隶收拾着东西没声音了。
“别墅有电话,我会把号码告诉你,有空也会给你写信。”齐谐说。
“你是原始人吗。”丁隶闷声。
“记得给我回信啊。”齐谐擦了擦手。
“哦。”
“没时间的话不回也可以。”
“有时间。”
门响了,一个抱着白头盔的交警傻呵呵地站在门口。
齐谐嘲笑:“又玩忽职守擅自离岗了?”
卫远扬砰地关上门:“谁玩忽了,今天我轮休!”
“哦……”齐谐若有所思地点头,“那就是公车私用。”
“我骑我们家电驴来的!”卫远扬把头盔往鞋柜上一搁,将对面的人上上下下瞅了好几遍。
“没见过活人吗。”齐谐斜他。
卫远扬一撸袖子:“我现在真特么想揍你!”
齐谐却笑:“你现在揍不过我。”
卫远扬不服:“那咱们下去练练?”
旁边的丁隶打哈哈:“进来坐。”
卫远扬哎一声点点头,刚换上拖鞋门又响了,他回手拉开,对面竟是谢宇。
“都在吗。”谢宇向屋里扫过一眼。
“你咋来了,进来坐!”卫远扬反客为主地招呼。
“还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齐谐摆弄着茶具。
谢宇环顾着满屋的东西:“你们同居了吗。”
“啥?”卫远扬一愣,“我没跟他同居啊。”
“我没说你。”谢宇道。
丁隶把泡好的茶端过来:“只是暂时住在一起。”
谢宇接过杯子,貌似不经意地往里屋看了一眼,见床上叠着两条毛巾被。
“这几天厅里太热,就睡在卧室了。”丁隶赶忙解释。
“了解。”谢宇像明白了什么。
卫远扬琢磨了半天反应过来,瞪大眼睛望着对面两个人:“你们俩不会是——!啊不,没有,嗯那个……挺正常的,正常。”
丁隶无奈地笑笑:“我们真的不是gay。”
“是也没关系。”卫远扬无所谓地拍拍他的肩膀。
“阿静你过来解释一下。”丁隶回头。
“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齐谐靠在圈椅里慢悠悠地喝茶。
“那我们是清者还是浊者。”丁隶问。
“你说呢?”齐谐微笑。
八月尾,处暑。
清早的火车站前广场,齐谐拖着一只拉杆箱,丁隶替他提着旅行包。
走到入口前者停了下来,伸手接过行李:“我进去了,你回吧。”
丁隶环顾一圈:“你等我一下,我去买站台票。”
“这里几年前就不卖站台票了。”
“是吗。”丁隶有些失望,“你的车票带了吗?还有身份证?还有钱包?”
“你什么时候见我落过东西?”齐谐反问。
“哦。”丁隶低声。
“我走了。”齐谐说。
“那……一路顺风。”
“又不是去美国,三小时车程罢了。”
丁隶嗯,随后深深吸了口气,笑着一捶他的肩窝:“好了,去吧!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齐谐瞥他一眼:“我要那么多人认识干嘛。”
“那就天涯若比邻!”丁隶更正。
齐谐笑了笑。
“到了以后给我电话。”丁隶轻声说。
“知道,保重。”齐谐拖起行李箱走向入口。
“阿静!”背后忽然喊。
他回头。
丁隶张开胳膊。
齐谐一愣,莞尔,放下行李上前两步,给了他一个紧紧的拥抱。
接着转身没入了火车站的大门。
丁隶站在原处,目光穿过安检口,看着那个背影渐渐地消失在人群,而后所有的景色都自下而上地蒸起一层雾气,变得模糊了。
于是他做了一个深呼吸,对自己笑了笑。
保重,阿静。
他小声地说,后会有期。
☆、罗氏几何
深秋,火车站,一号候车室。
丁隶靠在座椅里,脚边搁着背包,双手插在衣袋,掌心握着一张车票。身旁的旅客时不时向检票处的电子屏看上一眼,只有他安定地望着正对面墙上的大窗户。
此时欲雨,天已经阴下来,他却觉得那扇窗子透进来的灰蓝色格外明亮。
广播提醒开始检票了。
丁隶站起身,不紧不慢地跟着人流往前走,掏出车票塞进自动检票口那道窄缝,看着它像有磁力一般被嗖地吸进去,几秒后又从另一端弹出来。他忽然想,会不会每台机器里都藏着一只小型怪物,见有车票递进来就立刻抽走,再张开嘴,用三角形的牙齿咔嚓敲上一个印,迅速地从另一头递出来,交回人类旅客的手上。
被自己的想法惹笑了,丁隶收起车票走进站台,再出站时,眼前已是晚六点的上海。
那边应该已经开始了吧。他看看手机上的时间,抬手招了一辆出租,接近两个小时的堵车之后,车子终于在静安区一栋写字楼前停了下来。
十八层,多功能厅,人满为患。丁隶从后门挤进去,好容易找到一个能望见主席台的地方。
“经过充分推演,罗巴切夫斯基得出了一系列十分荒诞的结论。”熟悉的声音从环绕音响传过来,“但是在检验之后,他发现这些结论之间没有任何矛盾,于是他认为这是有别于欧式几何之外的另一种几何学。不幸的是这门古怪的学问并没有得到学界的认可,直到1868年,数学家贝尔特拉米发表了一篇题为《非欧几何解释的尝试》的论文,证明罗氏几何可以在曲面上实现,是平行于欧式几何的另一体系。此刻,罗氏的研究才第一次被重审,最终得到高度赞誉。”
讲台上的齐谐停了一停:“现在我们回到最开始提出的那个问题,三角形的内角和在什么情况下大于180度?答案不是不可能,也不是在算错时,而是——在球面上。”
坐下一阵掌声。
“科学与非科学,此二者的关系就如同欧式几何与罗氏几何。”齐谐平缓而清晰地说,“它们并非水火不容,而是认识世界的两种方法,前者基于经验的推理和实验,后者基于超验的灵感与顿悟。如果您想寻求科学的永恒,您有大学和科研机构、以及凝聚前人智慧的无数书籍;倘若您欲跳出科学的藩篱,投身浩渺奇幻的‘非科学’领域,那么,欢迎参加归心堂的课程。——我的发言结束了,谢谢各位。”
伴随着满堂掌声,闪光灯频频亮起。
“现在是提问时间。”讲台旁的钱思宁拿着话筒看向观众,“很抱歉由于时间关系仅限三个问题,那位先生。”
一个中年男人接过话筒,喂了一声:“齐老师你好!今天听了您的讲座,我受益匪浅!这里有一个多年的疑惑想请教一下,所谓发功治病是真的吗?”
台上的齐谐微笑着调整了一下话筒:“我只能说,人体是很神奇的东西,它有生老病死的局限,同时也蕴含着无穷的可能。若然有病还是先上医院的好,倘若医生解决不了,试试别的方法也未尝不可,不过需谨慎判断,别被骗了钱才是。”
台下一阵笑声中,话筒传给了另一位年轻人:“齐老师,听说你能隔空移物,可不可以现场表演一下。”
“可以。”齐谐说,“那么先请你到台前来。”
年轻人从座位中挤出,穿过人群走上去。
“好,我表演完了。”齐谐说。
年轻人看看周围,不解地问:“你移了什么?”
“你。”齐谐道。
观众都笑起来。
年轻人似乎不满意:“这不算,是我自己走过来的。”
“没错,你是靠自己的意志走到这里。”齐谐微笑,“和你一样,万事万物也都有其自身的意志,只要掌握了它就能控制事物的运动。——不知这样的答案你是否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