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也是这样想,所以拜托同事替我做了血检,结果在血液里查出了对乙酰胺基酚。”
“那是什么。”
“感冒药的主要成分,也就是说那天夜里的确是有谁进了家门,见我病了,给我服了药,而我就算烧得再糊涂,也不可能把发生过的事当成做梦,确定了记忆能被控制这一点,一切反常的地方就都解释通了。”
“看来是我失算了。”声音无奈地笑笑。
“还不打算坦白吗。”丁隶逼问。
“你的猜测都没有错。”声音缓缓道,“最近我遇上了一些麻烦,不得不脱身,等事情结束了,我自然会回来。”
“我不想等。”丁隶异常坚定,“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找答案。”
“没这个必要。”那声音十分冷淡,“你不记得了,我可以告诉,我们的关系并没有那么好,连朋友也算不上,不过是你从前对我有恩,我尽量报答罢了。”
“是么。”丁隶心中一沉,又说,“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
“如果你不相信,我也没办法。”
对面说完沉默了。
丁隶本以为他不再搭理自己,却感觉一股力道轻轻托起了他的胳膊,一个微小触感落进平摊的掌心:“这个桃木珠你拿回去,辟邪很有用,那些东西一般没法近身。”
“这是……”丁隶不解。
“我想我无法改变你的意志,只希望你权衡清楚,对自己的安全负责。”
听出他言外之意,丁隶心中一亮:“如果我找到你,你会把一切都告诉我吗。”
声音犹豫片刻:“会的。”
“一言为定。”丁隶握紧了木珠。
“一言为定。”他说罢,一阵微风拂开树梢,对岸的灯火现了出来。丁隶再回头看去,身后却空无一物,仿佛是那人溶解在了无边的黑暗里。
☆、那件事
在研究过程中,我会将观察到的不符合进化论的现象立刻记录下来,因为我知道如果不这么做,大脑就会迅速将它们忘记。
默念到这一句,谢宇合上手里的《物种起源》,直到手机铃声响起,才察觉已经发了半个小时的呆。
“喂?”他摘下眼镜,揉了揉鼻梁,“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打电话吗。”对面一个霸道的女声。
“我在赶稿子。”
“又是稿子……”对面嘟囔。
“没事我挂了。”
“有事,我在外面逛街,不小心把脚扭了,你开车过来接我。”
他从来拿这个妹妹没办法,无奈地摇摇头,抓起了车钥匙。
医大附院骨科,谢宇前后找了三遍也没看见人影,再打电话,对方又说在住院部附近。
“你不是骨折了吗。”谢宇冷着脸。
沿岸的杨树下站着一个女生,丹凤眼,发尾齐肩,见他来了,转过半边身子抱起胳膊:“医生说片子看错了,真是的,什么破医院。”
“自己撒谎还把责任推给别人,下次真的骨折别怪我无视你,上车回家。”
“那边。”谢鑫一指。
谢宇顺着望过去。
“那个湖心岛上发现了五具断手,已经烂成白骨了,另外目击者称昨夜岛上有亮光闪过,警方正在进行二次勘查,似乎又有新进展。”谢鑫眉角一飞,“怎么样?这素材比关在房里苦思冥想有价值多了吧。”
谢宇没回答,视线不自觉落在了湖面上荡起双桨的某个警察。
船靠了岸,岸石很高,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递了把手,卫远扬拽住跳上了岸,又回身把另外两名同事拉上来。
“今天没上班啊?”卫远扬问拉他的白大褂。
“午休。”丁隶说,“昨晚上岛的人找到了吗。”
“没。”
“听说现场发现了一只运动鞋?”
“对。”
“难道真是妖怪……”
“妖怪?”
“我昨天听人说那两棵榕树下住着一种妖怪,叫做魅,专门吃人。”
丁隶口齿清晰地将听来的话复述一遍,散步的大叔好奇地凑近,抱孩子的女人摇摇头,少年继续玩手机,两个警察以为他在说笑话,十分配合地哈哈大笑,搬着证物向警车走去。
故事讲完,该散的散。
丁隶看看卫远扬:“你没笑,你相信有妖怪?”
“啊?”卫远扬红着脸挠挠头,“也不能说信,也不能说不信,你说我信吧好像不可能,说不信吧我又打心底觉得刚才的话并不可笑。”
“什么妖怪,蠢死了。”谢鑫插了一句。
卫远扬这才注意到谢宇站在边上,还没等他打招呼,却见谢鑫高跟鞋一踢走了过来。
“这位医生,我有三个问题请教一下。”她气势十足,抬头看着丁隶。
“可以啊。”丁隶游刃有余,“不过你怎么知道我是医生?”
“‘今天没上班’和‘午休’两句话足够。”
“这样啊。”
“第一,目击者只是说昨晚岛上有亮光,你怎么就确定那是人为导致,而不是别的原因。”
“我没确定是人为啊。”
“你刚才问‘上岛的人找到了吗’,这句话本身包含了人为的前提。”
“哦。”
“回答问题。”
丁隶想了想:“我主观臆断的。”
“好。第二,既然你确定岛上有人,为什么又认为是妖怪作案。”
丁隶笑笑:“大概我思维比较跳跃。”
“第三,你从哪里得知岛上发现了鞋子。”
“刚才听旁边人说的。”
“谁。”
丁隶回头看看:“走掉了。”
谢鑫薄唇一扬:“比警方更了解现场情况,又拿妖怪的说法装傻充愣,这位医生可真不是一般人啊。”
“哪里。”丁隶摸摸后颈。
“我可不是在夸你。”谢鑫昂起下巴。
“不是吗。”
“当然不是。”
“谢鑫。”谢宇拦上来,“差不多了。”
“谢?”卫远扬回过神,“这是你姐?”
谢鑫一愣,半皱着眉头:“哥你认识的都是些什么人哪。”
“原来是你妹。”卫远扬说。
谢鑫一脸不想理他,摊出右手:“看来我是多此一举了,车钥匙。”
谢宇递过去,她清爽一转身走了。
“你妹真厉害。”卫远扬望着她的背影。
“单身,你有兴趣吗。”谢宇说。
卫远扬立刻摇头。
“我叫谢宇,请问你怎么称呼。”
“丁隶,隶书的隶。”
“刚才我妹妹冒犯了,抱歉。”
“没有。”丁隶微笑,“你也是警察?”
“不,自由职业。——能否告诉我关于妖怪的消息你是从哪听来的。”
“从一个朋友那儿。”丁隶说,“很假是不是?”
“不是完全不可信。”谢宇说,“从现象学的角度,妖怪的说法确实可以应付一些科学暂时无法解释的事。”
旁边突然传来一声轻蔑的冷哼。
三人望过去,是一个干瘪老妇坐在石栏杆上,眯着双眼,稀疏头发盘在脑后,鹰爪般的左手拄着满是木疙瘩的拐棍,蓝粗布右袖空荡荡,打了结耷拉着。
“自己破不了案就赖妖怪,还有脸当警察!迷信这种东西更是庸医!治死人过不少人吧!哼!”老妇阴阳怪气。
丁隶上前一步,有礼貌地弯腰:“婆婆您别生气,我们是开玩笑呢。”
老妇扯着嘶哑嗓门:“什么玩笑!妖言惑众!该死!”
“是,我们不乱说了。”
“出了人命就一定是人干的!不可能有妖怪!”老妇抬起拐棍抡向围观者,“你们都听好了,这世上根本没妖怪!没有!一只都没有!”
一个婴儿哇地大哭起来。
老妇闻声一惊,停止了喊叫,反复嘟囔着什么,捣起拐棍一瘸一拐地走远了。
丁隶立刻掏出手机看时间:“我该上班了,下次见。”
卫远扬挥手:“有情况再联系!”
一阵风吹过,杨树上的白絮纷纷掉下来。
“那个医生你怎么认识的。”谢宇若有所思。
卫远扬摘了警帽往石栏杆上一坐:“有次交通事故他帮忙抢救伤员来着,昨天在这查案子刚好又碰到了。”
“应该不是刚好,我认为这次案件他就算不是当事人,也知道不少内情。”
“你也怀疑他?”
“心理学上有个名词叫视网膜效应,当一个人具备某项特征,会比他人更容易注意到具备同样特征的存在。刚才关于妖怪的那段话,就是他利用这一点,故意说给我们包括周围人听的。”
“你觉得他是在试探我们?”
“谁相信妖怪,谁不信,谁在意案子,谁无所谓,从刚才反应已经一目了然。”
“还有这招?真长见识。”卫远扬抓抓后背,“难怪你妹说他不是一般人。”
“他在哪个科室。”
“心外,你要找他啊,我这有电话。”
“只是核实一下。”谢宇望着道路尽头丁隶消失的地方,“我看他根本没有回去上班,而是追那个老人去了。”
“哦,难怪我刚才觉得他看时间赶路的样子有点刻意。”卫远扬叉起下巴琢磨了半天,“话说你怎么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