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既然没有明说,就要有搞错的心理准备。”齐谐悠然。
“我不去。”小桃把票塞还给他,“一看您的表情就知道,是你自己不想去推给我的,我才不干这缺心眼的事呢!”
齐谐笑了笑,斟酌之下还是赴了约。
票上是VIP厅,总共只有十二张软椅,齐谐坐在最后一排,旁边的位置空着,直到开场十分钟才有人坐下来。
齐谐当然知道他是谁,望着银幕低声说:“这么大方地现形,不怕被人围观么。”
“我会提前十分钟离开的。”萧以清戴着口罩,眉眼轻弯。
接着二人只看电影,没有做任何交谈,当观众沉浸于结局的时候,他们先后起身离开了放映厅。
刚走出门,萧以清又戴上了帽子,彻底遮住剩余的上半脸,齐谐看看他的造型不禁失笑。
“这张脸从十几年前就见不得人了。”萧以清自嘲。
“我倒是有个办法。”齐谐步下门口的台阶,“这世间有一种东西叫做‘归人恨’,它形如膜、薄若丝,常常像蛛网一样挂在半空中。旅人看不见它,迎面走过去撞在脸上也不知,回到家中之后,亲人便‘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了。”
萧以清觉得奇妙:“难道这种东西能改变人的相貌?”
“不,归人恨和面具一样,只能改变别人眼中的相貌,等它从脸上滑落,亲人就能重新认出归客。”
萧以清隔着口罩一笑:“那真是很有意思!”
齐谐负起手:“现在我就能召来一只,要不要尝试一下?”
“好啊。”萧以清一口答应。
齐谐站定,正对他,张开手掌在眼前一挥:“行了。”
“这么简单?”萧以清问。
“你可以试试。”
萧以清犹豫了片刻,面对街上的来往行人,慢慢将口罩取了下来。
前方两个女生立刻盯住他。
随即擦肩而过,低头嬉笑道:“刚才那个人长得还不错啊。”
“如何?”齐谐问。
萧以清回过神,摘下帽子大步流星走向人群,齐谐站在原地双手插进衣袋,看着对方兴奋得像一个闯进游乐场的小孩。
“这真是——!”萧以清从人群中穿回来,双眼熠熠生辉。
“你笑得太不稳重,有失影帝风范。”齐谐说。
“是吗。”萧以清低咳一声,恢复了原先的表情,眼中的喜悦还是掩藏不住。
“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齐谐学着说明书的口吻,“长期佩戴归人恨对身体不好,不超过两小时为宜。”
萧以清看了看表。
“这段时间你可以好好享受,我就不打扰了。”齐谐点头欲走。
萧以清却望着他,言语忽然轻柔下来:“怎么能说是打扰,如果不是你,我连这两个小时都不会有。”
齐谐心想他果然是个演员,用这么深情款款的眼神念出台词,竟一点不觉得羞耻。
“这一段时间就陪我走走吧。”萧以清说,“像两个普通人一样,走在大街上。”
齐谐迟疑片刻,答应下来。
“如果我去演戏,或许也是个称职的演员。”齐谐散着步,“出于工作需要,我也会在不同人面前扮出不同样子。比如面对萧先生这样的委托人,我从前看过的电影就必须是《小城之春》,而不是《小兵张嘎》。”
萧以清听出一些意思:“委托已经结束了,我想今天我们是以私人的身份站在这。”
“私人么。”齐谐望着远处的霓虹,“倘若以私人身份,我今天便不会来。”
萧以清没有生气:“看来上一次是我招待不周?”
“萧先生。”齐谐忽然停下,严肃地直视他,“我就明说了吧,我对您没有兴趣。”
一句话出乎意料。
从对方瞬间的表情就能看出,这次可当真杀了他的脸面。
齐谐即刻抱拳,语气诚恳又决绝:“若然是我会错了意,在这里道歉了。”
萧以清并没有让自己的失望持续太久,笑了笑就继续往前走了,好像刚才只是聊了一场天气,明日有雨、风又凉了之类。
话题很快回到正轨,安全而客套。两小时过后,长街到尽头,齐谐挥手收了归人恨。
萧以清想起了什么:“刚才在你的眼里,我是什么样子?”
齐谐直言:“远方客。”
萧以清稍低下头,莞尔,又伸出手来:“希望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
“那是自然。”齐谐握住,“你还欠我一张《往事》的电影票。”
“两张。”萧以清收回手,“你可以和朋友一起去。”
齐谐笑说:“那就却之不恭了。”
掩窗不敌寒,转眼是深秋。
归心堂要做课程宣传周,安排了不少讲座,其中一场就是齐谐主讲。因为有客座嘉宾,他也不敢信口开河,拉扯了一些非欧几何方面的东西。接近尾声时,齐谐目光向观众席一扫,发现后门挤进来一个人。
一愣之下他险些忘了台词。
“经过充分推演,罗巴切夫斯基得出了一系列十分荒诞的结论……”齐谐嘴里机械地背着,脸上也是标准微笑,心思却不知到哪去了。
结语、提问、答谢,流程总算结束,他快步走下讲台对钱助理低语:“丁隶来了,你带他到休息室坐一下,再问问他的意思,若想出去吃饭就安排在南天阁,想回月园就叫小桃做些家常菜。”
钱助理会意嫣然:“齐先生尽管放心,丁医生在我们这儿绝对是VIP待遇。”
齐谐点过头,去赴那躲不掉的饭局了。
一番推杯换盏,又是醉步踏进院门,客厅的灯透过窗户映出来,应该是丁隶还在等自己,齐谐却踟蹰几步,望着池塘里的鲤鱼发呆。没过一会儿,他对自己笑了笑,觉得这般近乡情怯着实不洒脱,于是打醒醉意,推门进屋。
丁隶果然迎了上来,却皱起眉头:“喝酒了?”
齐谐换着拖鞋:“一点。”
“还好吗?”丁隶问。
“你知道我的酒量。”齐谐扶着衣柜努力站稳,“怎么忽然来上海了?也不打个招呼。”
“中午吃多了,散着步就来了,倒是你,什么时候开始误人子弟了?还罗巴切夫斯基。”
“明天再告诉你。”齐谐挂好衣服,忽然胃里一阵翻腾,赶紧推开丁隶去了卫生间。
连日酒席可能伤了胃,这一下吐得是干干净净,齐谐觉得真是丢脸,不过在丁隶面前自己多大的脸都丢过了,这样一想也没有什么不妥。
胳膊被拍了两下。
齐谐回头,是一杯温水。
“你以前喝得再多也没吐过。”丁隶说。
“老了。”齐谐漱了漱口,又拧出一条热毛巾擦擦脸。
“你老得真快,才两个月不见。”
齐谐笑着从镜子里看他:“所以你特意赶过来,见证这天增岁月人增寿的伟大时刻?”
“生日快乐。”他说。
当夜,丁隶坚持要和齐谐睡在主卧,第二天,他终于主动提出去住客房。
齐谐没料到自己也会无心睡眠,聊赖之下掀开了许久不动的古琴,一曲弹完他才发觉,那是一首《阳关三叠》。
☆、渭城朝雨
周日的清晨,齐谐趴在琴桌上醒过来,见客房的门还关着,换了身衣服出去买早点。
回来时,丁隶正揉着头发走下楼梯。
“早。”齐谐打招呼。
“什么东西。”丁隶闻到香味,眨了眨睡眼。
齐谐拿出碗筷:“葱油饼小馄饨。”
丁隶立刻醒了:“你怎么知道我想吃小馄饨?”
齐谐哼笑:“我什么不知道。”
“阿静。”丁隶认真地说,“如果你是个女人,我一定娶你。”
齐谐毫不领情:“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个女人就一定嫁我呢。”
丁隶咬一口葱油饼:“都是一个意思。”
“今天有何打算。”齐谐问。
“见见老同学。”丁隶说,“本科毕业就没有回过交大,正好几个人聚一聚,下午我就直接去火车站了,你不用再准备晚饭。”
齐谐哦一声:“我以为你是专程替我过生日,原来是假私济公。”
“没有。”丁隶解释,“我是专程替你过生日。”
“好啊,等会儿给你报销路费。”
“真的假的。”丁隶说。
“报销三倍。”齐谐说。
“不用,两倍就好。”
“说三倍就是三倍。”齐谐的口气异常固执。
丁隶觉得他情绪有点不对,不再说什么,吃完饭他收拾行李正要出门,齐谐喊住他,真的递来一千二。
丁隶十分意外:“不用给我,我是开玩笑的。”
“这是我还你的。”齐谐坚决地说。
“真的不用。”丁隶推回去。
齐谐硬是塞进他的背包里。
这种气氛让丁隶很不舒服:“阿静你这是干什么。”
“不干什么。”齐谐说。
“拿回去。”丁隶命令。
齐谐不理。
“拿回去。”丁隶重复,“否则我以后没有你这个朋友。”
“没有拉倒。”齐谐毫不在意转身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