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谐戴上手套:“总之不是休闲会所,也不是娱乐中心,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谢宇轻笑,提起装备:“冒险这种事对我来说就是娱乐。”
绳索准备完毕,二人挂好锁扣打开头灯,一前一后下到洞里。
四壁粗糙而逼仄,单在上面看空间还算有余,真正下到井中,才发现连腾挪借力的地方都没有。虽然两人都是偏瘦的体型,也连抬个手都困难,前后左右被紧紧压迫着,好像一个深呼吸都会卡住胸口。顺着绳索一点一点降下去,头顶的光圈渐渐变暗,下面的黑暗却逐步扩大,似乎一只蟒蛇张开巨口,正吞噬着双脚。谢宇下降到这,不禁开始担心怎么爬回去,一瞬间无数意象闯进脑中:坏掉的电梯、高峰期的地铁、挤满人的会堂、在山崖峭壁之间抛锚的缆车……
“喂。”齐谐忽然停了一下,向上看去,“你的呼吸太急了。”
“是吗。”谢宇的声音透过面罩,尽管失真,还是被对方听出了端倪。
“你不会有什么幽闭恐惧症吧。”齐谐问。
“没有。”谢宇果断否认,“在这种地方正常人都会心率加快。”
齐谐抬头:“你的脚在抖。”
“这是应激反应,交感神经兴奋导致肾上腺皮质激素分泌增加,继而引起血糖升高血压上升呼吸加促等各种代谢异常。”
齐谐轻笑一声:“简称害怕。”
“应激反应是人类的本能,对机体具有保护作用。”谢宇低头,“你还走不走了!”
“是,是。”齐谐好脾气地应,继续往下降。
“还有多深。”谢宇问。
“一百多米吧。”齐谐说。
谢宇下意识回过头,头灯在黑暗中对准了气瓶的阀表,剩余量97%。
“话说……”齐谐的声音从脚下传过来,语气轻松地问,“你是不是有个妹妹?”
“是。”谢宇答。
“比你小几岁?”
谢宇停了一下:“4.5。”
“我也有个堂妹,比我小四岁。”脚下的齐谐说,“你家里还有什么人?”
“我母亲,吴姨。”谢宇一顿,“你问这个干什么。”
齐谐不会说破是看他太过紧张,想借此转移一下注意力,于是推脱为无事闲聊。
谢宇并未察觉齐谐的意图,当然没有领情:“浪费氧气。”
“说说你的经历吧。”脚下笑问,“家庭如何?在哪念的书?什么时候开始写小说?”
谢宇觉得无谓:“你去问点头摇头。”
“那多没趣。”
谢宇深吸了一口气:“我父亲叫谢光军,母亲叫程云,他们属于早婚,一直忙于事业,三十多岁才生下我。父亲四十岁那年因病去世,谢鑫是他的遗腹子,之后母亲独自一人运营公司,才有了现在的天辉。她想让我继承家业,送我去德国念了MBA,但是我对经商没兴趣,硕士毕业就回国摊牌,说我想从事写作。她没有明确反对,只是提了个条件,如果一年后版税超过百万就同意我写下去。”
“然后呢?”齐谐问。
“然后就有了西境。”
谢宇说罢感觉绳索一晃,齐谐已经跳到地上。
☆、宝珠
谢宇降下来,松开绳子:“你不是说还有一百多米吗。”
“的确还有一百米,这里只是中转站罢了。”齐谐环顾四周,这是一个洋葱头形状的空间,和普通客厅差不多大小,四壁是盘结交错的纤维,乍看好似藤蔓,仔细一看却是石头。周围有许多通道四下延伸,弯弯曲曲,好似一条条虫子钻出的洞。
“这是什么地方。”谢宇调整着呼吸,稍微活动一下僵缩的身体。
“我们在笋太岁的球根里,那些弯曲的通道就是它的根须。”
齐谐脱下手套取出三支香,没有点,插在正中央的地上,郑重拜了三拜,接着站起身,迎向其中一条通道,说了声这边走。
谢宇看进洞里,那通道的高度只一米,想要前进只能匍匐。
一股本能的抗拒涌上来,又被意志压下去,他问:“前面有没有出口。”
“应该没有。”齐谐说,“前面全是这样的路,你若不想走可以等在这。”
“我没有不想走。”谢宇强调,“我只想知道要去哪。”
“我也不知道。”齐谐看着脚下,“我们得把自己交给它,它会带我们去该去的地方。”
“它是谁。”谢宇问。
“笋太岁。”齐谐说。
谢宇当即无语,习惯性地推眼镜,却触到了面罩。
齐谐望着地面想了想:“这群笋太岁像竹笋一样,先有一个母笋,再从她的根系逐渐发出了许多子笋,我们现在要穿过这些根须,到达母笋的球根。”
“然后呢。”
“她会告诉我们一些事。”
“什么事。”
“不清楚。”
谢宇沉叹一口气:“真不知道我为什么相信你。——走吧,速战速决。”
齐谐扣紧气瓶,猫腰爬了洞里,谢宇掏出马克笔在墙壁上做完记号,一低头跟上去。
岔口弯道,上坡下坡,在暗无天日的洞穴里爬行,谢宇只觉得人间在身后被抛得越来越远。头顶身下都是石纤维,扭曲交织着向前,看得人眼花,他只好盯着前方齐谐的脚跟,最后连那鞋底的纹路都数清了。
爬行了半个多小时,他回头一看,却愣住了。
“喂。”谢宇喊住前面,“我只剩48%了。”
齐谐回头:“你是电池吗?”
谢宇皱眉:“我说气瓶。”
齐谐哦一声。
“哦什么。”谢宇对他的悠然十分不满,“这意味着我现在折返回去氧气都不够用。”
“够吧。”齐谐满不在乎,“这罐气可以用四个小时,一定是你的压力表坏了。”
“如果它是好的呢。”
“那你就省着点咯。”齐谐轻松地说,“前面没多远,很快就到了。”
“行啊。”谢宇说,“不过我的氧气用完之后你还有剩的话,我会毫不犹豫地抢过来。”
对方笑:“你真有同伴意识。”
齐谐所言非虚,再爬行十多米空间豁然宽敞。
同样是洋葱形的球根,长宽超过二十米,石藤蔓纵横交错,好似圆厅上方罩着一只雕镂精致的穹顶。
谢宇仰头看罢,扫视地面。
黑暗中亮光一闪!他定睛一瞧,对面竟然趴着一个活物!
——形似猴子,红眼睛,土黄脸,周身包裹黑毛,冲他啊啊地尖叫,一呲嘴满口惨白的牙齿。
“别过去!”齐谐拦住他,“把光线挪开一点,别惊了他。”
“那是什么。”谢宇转开头灯低声问。
“你的同类。”齐谐说。
谢宇一愣,再看去,却发现那是一个两三岁的男孩。——红眼是反光,黑毛竟是破烂的衣服!
“地底怎么会有孩子!”谢宇环顾周围。
“别找了,只有他一个。”齐谐说,“几十年来第一次见到外人,难免害怕。”
谢宇不解:“几十年?”
齐谐感叹:“都说笋太岁造出的房屋能延年益寿,原来是这个意思。”
谢宇终于意识到什么,抬起手腕一看表,秒针果然一动不动停在原地。
齐谐关了灯,从包里掏出一块糖,剥开,蹲下,往前递了一点。男孩起初还是伺机攻击,忽然动动鼻子,迟疑片刻,试探地走上前来舔了舔。齐谐笑笑想去摸他的头,刚伸出手,那男孩寒毛一炸又跳回去。
“原来如此。”谢宇关上气瓶的阀门,并没有感到缺氧,“这里的时间几乎停止,不需要呼吸和饮食也能活下去,须根里的时间却加速前进,所以半小时才会耗掉两个小时的氧气。”
“好了。”齐谐站起身,“我们得把这个孩子带出去。”
“不可能。”谢宇否定,“离开这个空间就需要氧气,我们只有两副呼吸器。”
齐谐摘下面罩:“你先把他弄出去,我自有办法。”
谢宇看向他:“我认识的齐老板不是那种舍己救人的个性。”
“没错。”齐谐笑,“我们打个赌如何?赌谁先回到宾馆。”
“行。”谢宇立刻说,“赌多少。”
“一千?”齐谐问。
“五百。”谢宇杀了一半。
齐谐一抬眉毛:“那么肯定自己会输?”
谢宇轻哼:“你没有死在青铜池,自然也不会死在这。”
话毕,齐谐闪向男孩轻松将他敲晕,谢宇替他戴上呼吸器,再用衣服捆在背后,一弓身钻回通道里。
然而走了几米,他却停住了,接着取下头灯,慢慢用手盖上,让溢出的光线越来越暗,最后把灯彻底关掉。
——好让齐谐认为自己已经离开。
自有办法?谢宇心想,齐老板在归心堂治疗之后,体质已经恢复到正常人的水平,不可能像以前那样不需要呼吸心跳。如果他想返回地面,必须用到呼吸器和气瓶。而在这种情况下,得到装备只有一种办法,就是等着别人“快递上门”。
于是他屏息静气,侧耳倾听。
“别藏着了,出来吧?”齐谐的声音传过来。
两双脚步从暗中走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