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为了救她,那张皮囊彻底毁了,曾经的玉树临风,如今只有一抹飘飘荡荡的元魂。
他说:“你未渡劫,我不愿入地府。这一世未尽,我总是要陪着你。”
猫妖换了自己的人皮给他,告诉他,只要我能渡劫,我便许你重生,与我双修。
男子信了,信得轻而易举,或许,在见第一眼时,这一世的劫,便已成了死结。
无论是林子慕,还是秋儿……
白辰累得整个人软软地靠在齐川的身前,闭着眼,眉心却是紧锁。
“公子,如烟这一世,总是要陪着公子……”
他忽然攥紧了齐川胸口的衣襟,整只手不住地觳觫。齐川揽着人,握上他的手,掌心温暖,慢慢驱散着他的战栗。
☆、绥林姚氏
“所以,林仲便认下了全部的罪名?”蒋方铎一路问到山下。
“他儿子死了,新媳妇是只妖,况且狩猎一事,他也有参与,也不算无辜了。”
下山后,蒋方铎还没来得及问二人是否同他回绥林县。白辰就已经吵吵嚷嚷着要回长空寺泡澡。
蒋方铎不知所谓地多了句嘴:“是露天的?”
“咦,蒋大人难道在京城没有泡过露天温泉么?”白辰笑得贼头贼脑,“那要不要和老夫去开开眼界啊啊啊啊啊……”
这人突然惊呼,再来竟是被齐川一下扛到了肩头,问也不问,直接让人甩上了马背。
“齐川!老子伤还没好!”
“知道就好。”齐川从牙缝里摒出几个字来:“蒋大人,告辞。”
说罢翻身上马,那马竟是聪慧,头也不回地扬了一大蓬灰尘给蒋方铎,咳得蒋方铎赶紧勒令回府、洗眼。
心道,这缸醋坛子,太酸,太狠了。
寺里暮鼓声声,悠远宁静。可后山的池子却一片聒噪。水汽氤氲,就听见一嗓子的闹腾。
“美人出浴,美人出浴,美人出浴。哎哟!”
大黑“呱”地怪叫一声,一头栽进了池子,再出来,便是一只湿了毛的,瞅着像只秃子的乌鸦。
“让你偷窥老夫沐浴。”
“呱呱呱!”大黑拼命扇着湿漉漉的翅膀躲闪,好巧不巧落到齐川的肩上。
“有人先,有人先,有人先。”
白辰扶额,将自己埋入水中,这人又岂是偷窥,当初他未曾现身,便已将自己上上下下都瞧去了,还瞧得理所当然,光明正大的。
初时白辰也是不愿,可关键是……
“老夫打不过他。但可以揍你!”
“呱呱呱!”
一枚冰棱箭急速掠出,大黑一咋呼,撞上了树杈,晕头晕脑地掉了下来,被路过的玄苍捡到。
“白辰,有人来求捉妖。”
长空寺来了个大金主,绥林县里捣腾玉器的展云鹏展老板。展云鹏拎着大大小小的礼品过来,笑容可掬地对着玄苍倒了一大桶的苦水。
白辰得知这人是蒋方铎介绍过来,便对齐川说:“蒋大人是生怕老夫坑多了他的银子,这回索性送个钱罐子来了。”边说,边“财迷心窍”般赤//裸裸地盯着展云鹏,那眼神,就是盯着一块大金疙瘩。
“蒋方铎巴不得你多坑他几回,他又哪一次少了你的?”
白辰眨巴眨巴地回头看向齐川,“啧啧啧”地说:“齐川,难得听见你竟然会帮着蒋大人说话啊。嘻嘻。”
齐川大手摸上白辰的脑袋,胡乱揉了把,笑言:“你人是我的,我实事求是而已。”
“咳咳!”
以前在亓门,白辰总以为是自己厚颜无耻地粘着这人,不要脸的那个是他。后来才发现,齐川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不要脸,不要脸起来还一本正经,简直一腹黑的闷骚。
“阿辰。”齐川的声音突然温柔得让他难以招架。
白辰听得有些醉,微微张着嘴,傻傻地望着他。
齐川莞尔,指尖抚过他略是苍白的唇,惹来这人一阵轻颤。
“这些年,你是一直在等我么?”
白辰:“……你……”
齐川道:“我本想过,如果这次回来,你已娶妻生子,那我便不再扰你,没有了亓门,至少,你能平平安安……”
白辰低着头,齐川看不清他的表情,半晌之后,听见这人低声的喃语。
“你明知我不会……”
你明知不会……
一如昔年,亓门里,那个寸步不离跟着他的肉团子,笑容痴痴地追着他。
“齐川……齐川……”
时转世变,而这人依然,未变。
齐川抬起他的脸庞,却瞧见这人的脸上扬着一丝得意,忽而戏笑:“有没有被老夫感动?是不是后悔这么久才来找我了?”
“是啊。我后悔了。”齐川仍是不苟言笑,一脸肃然,只因他在这人堆满笑意的眼底,瞧见漾着的水光,眼圈的通红不曾散却。
“我后悔当年弃你而去,后悔当年没能及时赶回山门,后悔这么多年,让你一个人……”
齐川一词一句地说,白辰怔怔地望着他。双眼氤着水汽,嘴角洇着笑容。
“所以呢,这一次,你还会不会一走了之?”
齐川拭过他的眼角,颤着声:“我舍不得……”
昏暗的街道,沉沉的月光洒下,照得整条街道更加阴森。子夜时分,绥林县中的百姓都早早地关上了门,连屋中的灯烛也早已灭尽。
近一个月以来,每每到了这个时辰,镇上就会陷入一种莫名的哀怨气氛之中。有打更的人曾说,他在路上见到了鬼。
暗夜里的风呼啦啦地刮过,刮得那些窗子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听着让人一阵阵的毛骨悚然。
一道灰白色的影子横空出现在大街上,像是个披头散发的女子,就这么飘飘荡荡地悬在近地面的空中,口中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但若瞧得仔细了,就会发现她的嘴巴根本没有张开过。
云郎……
我回来了……
女子飘飘荡荡了一路,留下了一路的怨憎。
她的话语像是过往的空气,钻入那些窗子的缝隙,不多时,屋子里便会传来同她一样感伤,低低地抽泣着,哭声渐渐变成了恨意。四下逸散的无形恨意,化作了有形的气息凝聚在女子的身上,仿佛在她灰白的身体上塑成了骨血,变得愈加真实。
女子在一栋宅院前停下,府门上挂着“展宅”两字。此时的女子已和常人无异,除了柳叶眉下,那一双眸子,竟是全黑全黑的,没有眼白。
女子飘上两级台阶,可是她的手还没有碰到大门,门上突然出现了两道血符,爆起的红芒,瞬间灼伤了女子的手掌。
白森森的骨头立刻显了出来,女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变成白骨的手掌,慢慢退回了街上,再是一点一点地汲取着从四面八方而来的恨意,融在这只白骨之上。
“明明是他负情薄幸,你为何要如此维护于他。”女子转过身来,身后不知何时多了一名男子。
眼前之人,凤目如墨,一身清冷。然而在他的墨发上,却染着几丝的雪白,如他苍白的脸色。
明明清冷,可一开口却是……
“哎哟,这位大姐,老夫都劝了你好几日了,你咋还执迷不呢?”
白辰打了个哈气,半夜三更捉妖,天知道他望出去的人影都是重叠的,眼皮子有一下没一下地磕着。
“你究竟是何方妖人?!一而再,再而三地阻止我,是为何意?!”女子尖锐的喊声,似夜枭低鸣激起的战栗,声音飘荡在夜里,凄凄惨惨的幽怨,令人毛骨悚然。
“你既已身故,元魂本当入地府轮回,又何必苦恋凡间。须知,人死了,这尘间诸事便与你再无瓜葛。”白辰声音慵懒,不带丝毫的感情,宛如彼时天上的月,丢下了这一地的霜寒。
“呵呵,再无瓜葛?!怎么可以再无瓜葛!我不许!我不许!”
撕心裂肺的喊声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抽泣,一声呜咽过一声的“不许”,最后成了无止境的问责,女子一双漆黑的眼睛怔怔地望着展府的大门,眼眶中淌下两道墨色的水痕,就像是花了妆的容颜,回不了当初了。
“他曾许我此生不再续弦,可是,我不过过世三载,他!他竟然娶了妻,还纳了妾,这等负心薄幸之人,难道……难道我不该寻他问清楚么!”
白辰无奈,叹了声:“姚氏,人鬼殊途,你又何苦执念。”
姚氏摇着头,狠命地摇着,仿佛要把自己的这颗头颅摇断下来,她猛地撞上那扇大门,然后被血符无情地灼伤。
一次又一次。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说过,这辈子只会娶我一人!”
“生生世世,只爱我一人!”
“言犹在耳!展云鹏,你为什么要负我!”
“为什么!”
姚氏的身影又变回了她出现时的那样的朦胧。一城,一夜的怨恨都再难凝起她被灼成枯骨的元魂。
长空寺里,晨光缭绕。落在枝头的那只八哥身上,八哥懒洋洋地伸了伸翅膀。
大殿里此时已经响起早课,袅袅念经声回荡寺里。
世间万事皆由因缘和合而生。由因而成缘,循环往复,不逆其行,不乱其果。莫贪嗔,莫痴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