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缘起,惜缘;一缘灭,随缘。
白辰只披了单衣,站在树下,嘀嘀咕咕地对那只鸟说:“大黑,什么叫缘尽?”
“呱呱呱,没有美人。”
“哈,你今个儿居然没有说上三遍。”白辰再抬头,只见那只色鸟已经追着一直羽色亮丽的雌鸟,凌空飞去。
“有漂亮鸟儿,漂亮鸟儿,漂亮……”
“有异性,没人性!”
白辰愤愤地鄙视了一番。
“阿辰,他是只鸟。”齐川端了早膳过来。
白辰略一迟疑:“没鸟性!”
白辰吃饱喝足,在院子里支了张摇椅晒肚子,那只去而复返的八哥还没落稳,就被他一道冰棱箭射翻。
鸟躲,他射。不亦乐乎。
“和尚,救命,救命,救命!”
玄苍抱着大黑“阿弥陀佛”。
“白辰。”玄苍正想开口。
“我见了姚氏,该劝的也都劝过,奈何她一根筋,陷入可死胡同,根本劝不动。”
刚刚齐川告诉他,展云鹏又一大清早地来找玄苍,那张脸都是蜡黄蜡黄,已是几宿没睡的衰弱。
见了几次姚氏,白辰发觉自己好像有一些同情这个女子。展云鹏轻描淡写地一句戏言,她却当了真,信了一世,仍然执迷。
“白辰,她夫人只能劝么?”玄苍突然道。
“你想要作甚?”白辰一下坐起。
玄苍摸着大黑的羽毛,不疾不徐地问:“不能降服?”
白辰:“小和尚,她是人。就算死了,也是游魂,该有黑白无常收去地府。”
“呱!痛死老子了,痛死老子,痛死老子。啊啊啊!”
大黑突然从玄苍怀里挣脱出来,玄苍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掌。
“玄苍?”
☆、拘魂锁魄
天际泛起一层薄薄的晨曦,打更的正准备收工回家,路过元香楼时,见一男子走了出来,这人他倒是熟悉。
“展老板,早。”
展云鹏已经连着几日宿在元香楼,不是他想回去,而是每天夜里,姚氏的撞门声撞得他提心吊胆,生怕被这冤鬼闯了进来。
姚翠故世大半年,展府就蒙上了大半年的阴云。但凡府里有新出现的女子,那这一夜,宅子里绝对不安生,幽幽怨怨的哭声,吓得府里新招的丫鬟都一个个请辞。
展云鹏花了大把银子,从外县请了高人来做法驱鬼,结果银子打了水漂,连水花都没溅起一朵。还有一个号称驱魔降妖了数十年的大师,被展云鹏好吃好喝地供着,有模有样地在展府摆了七天的大阵。
七天之后人走了,谁知当夜,姚氏的拍门声更加响了。这一次,直接把展云鹏吓到元香楼里来了。
银子他自然不缺,一掷千金要了元香楼的花魁,他留住几日,丽姬便要陪着他几日。
绫罗帐下,温香软玉,醉得展云鹏更是夜夜不愿离去。
“丽姬。”展云鹏将人抱在怀里,上下其手,“我把你接出来,可好?”
丽姬手里抚弄着展云鹏送给她一尊白玉女像。她路过玉器店,不过轻描淡写地撇了一眼,不料展云鹏上了心,隔日,就把这尊玉像着人送了过来。
可惜,等到了她的手上,她觉得自己却没有那日,那一眼,那样欢喜了。
玉质冰凉,渗着丝丝透骨的寒,竟如流在她体内的血,冰凉,决绝。
“云郎不是答应过丽姬,不提此事的么。丽姬在元香楼住了这么久,早已习惯了。”
展云鹏凑在她的颈窝,狠狠地吸了一口:“你说,日日近在咫尺,便会少了相思。丽姬,你这般的妙人,我恨不得天天锁在身边,又怎会厌弃。”
“日日相见,夜夜相对,一日不厌,十日,百日总会有厌烦之时,我在元香楼则不同,你见不到我,便会对我朝思暮想。如此,你方会对我记挂在心。”丽姬任由展云鹏抱着她滚上床榻,唇瓣配合着发出低吟,可眼底却是一股子透到心尖的冷漠。
只是展云鹏血气正盛,满怀俱是酥软,哪里瞧得见这抹阴测测的冷笑。
“云郎……”
丽姬唤着他,空洞的目光远远地落上那尊横倒的女像,紧闭的眼眸下,仿佛有泪落下。
展府的大门前,展云鹏早早地等在了外面,家仆提着灯笼把展府内外照得通通透透的。展云鹏笑容满面地迎了上来。
“大师。”展云鹏笑道。
玄苍拗不过展云鹏的银子攻势,展云鹏从蒋方铎那里得了长空寺能降妖的消息之后,便磨上了玄苍,一日、十日……香油钱添得比长空寺这些年的总和还要多。
玄苍无奈给了他几张符咒,展云鹏贴了之后,果然将姚氏挡在了门外,可归根到底,这法子治标不治本。
其实玄苍问过白辰,能不能将姚氏一事彻底除之。
他是和尚,参禅诵经,心思澄澈,面上自然藏不住任何情绪。不过一言,就让白辰当场识破了。
玄苍一脸煞白,不知该如何是好。白辰从未见过这样的玄苍,一时也不知该当如何,话到了嘴边,怎么也问不出口。
“你可是认识姚氏?”
院外脚步声蓦然,齐川端了盘削好的水果走进来。
岭南的荔枝,剥了外皮,一颗颗水灵晶莹。瞧得白辰立马欢哒地蹦了过去,也算是勉强解了他同玄苍的尴尬。
“你买的?”白辰嘴里塞了两颗,塞的腮帮子鼓鼓的。
“展云鹏的钱。”
玄苍怔楞许久,经过两人身边,脸上的神情一变再变,悲愤、痛苦,最终化作一丝的长叹,他拂了拂僧袍,在白辰面前缓缓跪下。
“小和尚。”白辰大为震惊。
玄苍叩首道:“姚氏与我本家,有不共戴天之仇。”
展府可堪得上雕梁画栋,比之早先的林宅也不遑多让。展云鹏领着两人绕了大圈,才到了主屋。
“展老板,你是想说你很有钱,让我们多收一些降妖钱么?”
白辰手里捧着热腾腾的茶盏,杯沿烫了一圈滚金,金镶玉,好不气派。
“只要两位大师能降了那妖,银钱自然不会少。”
“妖?呵呵。展老板,她可是你的结发夫人。”白辰突然觉得茶中都透着这无情无义之人的恶心。
展云鹏哂笑着:“生前是,如今既然死了,人鬼殊途,就不该再缠着在下。”
白辰皱皱眉,问了句:“展老板可有爱过她?”
展云鹏愕然。
白辰抿了口茶,闭起眼,唇角挑出一味鄙夷。
姚氏曾经告诉过他,展云鹏定是受人蛊惑,才会对她如此,生前如是爱他,又岂会一转身,便视她如瘟疫。
姚氏信不得,信不得这人对她的百般疼惜,原来只是为了蒙蔽她的双眼。
“呵,翠儿是我夫人,在下自是爱她的。”展云鹏冷冷笑着,然而整张脸的肌肉都在那里抽搐。
展云鹏原先只是绥林县里一个私塾的教书先生,姚家在这里倒算得上是一户望门。那阵子,姚翠经常到私塾接送小弟,一来二去,便认识了展云鹏。
两人的感情一日盛过一日,终于叫姚家瞧出了端倪。姚老爷转告展云鹏,他一个穷书生,还妄想高攀姚家,痴人说梦罢了。
谁料展云鹏竟是爱煞了要姚翠,三九霜寒,愣是在姚家门前跪了整整三日,人都快堆成了一座雪人。他在外面跪着,姚翠亦在姚父面前求了三日。
她本是女儿家,嫁了人,便不再算是姚家人了。她恳求姚父放了她,就当从未生过她这个女儿。
姚老爷一巴掌将姚翠扇出了姚家,警告两人从此不要再踏入绥林一步。
展云鹏带着姚翠辗转流落至霁城,餐风露宿,姚翠本是千金闺秀,又何曾吃过这等苦头,但她从来没有抱怨过。
曾有一度,展云鹏错以为自己是不是真心爱上了这个女子。
念头一起,展云鹏又立刻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
后来展云鹏在霁城认识李沐,在他慷慨相帮下,展云鹏弃文从商,几年间,生意越做越大。
偏偏在这个时候,突然从绥林传来消息,姚翠的弟弟在一次跑货时遇上了山匪,尸身被人抬回姚家,姚老爷当场便昏了过去。
可惜,等夫妇俩回到绥林,姚老爷已然过世。落棺那天,展云鹏以姚家当家身份招呼了乡里,几日后,邻里街坊就瞧见那块挂着姚府的门匾被换成了展府。
旁人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之感。
展云鹏说得极慢,眼中生出一分近乎病态的顽固:“我自问对她不薄,成婚数载,我始终待她如一,试问这个绥林县里,如我这般的,哪一个不是风流成性,哪一个不是姬妾成群。”
“自己恶心,还要拖上别人。”
白辰暗暗憋了一句,腕间的手链认同似的亮了一亮,传音给他。
“阿辰,我不会,连念头都不会。”
白辰:“……”
彼时,长空寺里的齐川正百无聊赖地赏着月色,闲闲一笑。
“因为我始终记得,在我只是个穷困书生时,她的那份情感。只是,我万没有想到,她死了,死了居然还不放过我!”
展云鹏积郁已久的愤意猝然爆发,冲着寂静、漆黑、空荡荡的院落大吼大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