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汉开释,那妇人则因与人私通被杀,夫家与娘家都气得狠,竟无一人愿意为她收敛身后事,尸身便被随意弃之荒野,为野兽所食。此后不久,妇人葬身之处便有棺生鸟飞出。猎户不知来历,见其大且肥,便猎来卖。偏那军汉极爱吃禽鸟,连买四五只烹了来吃,不久就一病而死。他生前食入阴气,死后尸身不腐,僵硬如石,头发指甲仍不断长出。世人怕是尸变,便将他尸身一把火烧了,骨灰撒入水中。
冥吏将这一番来龙去脉说来,叶孤鸿等才知晓这棺生鸟究竟从何而生。当初那些骨灰有阴气附着,入水便化为鱼,引得棺生鸟追逐不休。这两者生前纠葛,死后仍然不休,不仅染污了一川河水,连河边也贻害不浅。保登城隍知晓此事,一边谢了几人,一边又命人去拾捡水中骨灰。
一吏领命而去,将一枚符箓放入水中。略等了片刻,只见水下四面八方涌来大片暗影,似是无数乌鱼攒动不休,渐渐凝成一团升入空中。此时突有一群怪鸟飞来,见骨灰所凝之物顿时大噪,争相攫夺,一时符箓碎裂,鸟群亦随之破裂,随风飘散无遗。
叶孤鸿道:“骨灰不存,棺生鸟也就不见,只是这阴气化解还需几年,不如由我等来助一臂之力。”说罢取来一只玉璧,凝眸之瞬,白光如珠自眉间跃出扑入璧中,《明光净志章》顿时历历在前。他将玉璧投入河中,刹那化作一尾银鱼,在水中摇摇摆摆,所过之处颜色光悦,水中草木一时有若新沐,精光奕奕。
白琰一笑:“怎许你专美在前。”他将一枚宝珠打入空中,一道烟霞倏然自珠中生出,随即清风徐来,细雨淅淅落下,将积存于土中阴气渐渐化去。
陈意婵笑看两人斗嘴,挽着秦露饮,与荀光儒一起默念《去浊制恶章》之四句,使土地经脉徐开,灵气潜通于土中,草木得此元气,便能勃勃而生。
几人一直走到陈家里,秦露饮道,“阴气虽已除去,但土地荒芜许久,怕是一时不能耕种。”
土地笑道:“正好借此时机养一养。”
他将手中葫芦打开,便有许多蝴蝶似的飞出,如一团紫雾没入土中,少顷嫩芽破土而出,俄而已抽枝发叶,从羽状绿叶里开出蝶翅攒簇似的紫红色花球,又过片刻,零零星星的紫云英丛已簇连成片,恰如一片青碧紫红的花毯铺延至天地交汇处,其景之秀阔,令人心颤。
陈意婵叹道:“虽是人间风景,却足以倾倒。”他们缓行于草野,有极小的花精草灵被灵气引来,化作小蝶小蛾随衣带款款而飞,飞得累了便往花中一睡,草木怜惜,花朵随之合苞,护它一时酣眠。
如此又聚了几日,五人才告别离去,白琰与荀光儒先走一步,陈意婵牵着秦露饮说了许多话,也依依不舍去了。秦露饮目送她踏云而去,才返回停波台,又徐徐煮了一壶茶,叶孤鸿斟酌片刻,道:“你可知界海之事?”
秦露饮抬眼一瞥,分了茶出来,“凤真人已去北海了?”
叶孤鸿点头:“此乃大事,月前师父与朱陵峰孟真人、开元观冯真人、昭成观罗真人一同前往北海查探,只是...”他叹息一声:“你也知晓,修行日久,天地变化渐有所感,我与师父有师徒之缘,他这一行,我却隐隐觉得不安。”
叶孤鸿担心之事,秦露饮在宗门中也有所耳闻,北海连接界海,水流交融,偶尔会将界海之物带入北海中。界海为连接两界之地,也是间隔两界之所,其中混沌,难以名状。所产之物流入世间多成灾患,如肆虐于朱陵峰的变异融芒,又如魏沧白当年所获之物。纵然他天纵奇才,却也百年未有所得,反而因为强行参详身受重伤,继而身死道消。
她如此想着,静静喝了茶,才道:“孟昭师叔几日前也与中山李真人、灵寿观许真人往西疆去了,东边似也有人前去查探。”
“这次倒不避着人了。”叶孤鸿打趣道。
秦露饮睨了他一眼,微微笑道:“如此关乎一界生死大事,生在其中,避着有什么道理。”
叶孤鸿点头:“说不得不日又要因此而见。”
此刻说者无心,后来却成了真,叶孤鸿回太清宗不过半年,各家门派便将此事公诸出来,观明端靖天内修行人略慌张了一阵,也都各自沉静下来。没法,身在此山又如何避得开,倒不如弄个究竟,也好有的放矢。故有人提起派遣弟子往有异处查探时,各家都踊跃得很,毕竟看似最险的几处都已有师门长辈去了,剩下的倒还平顺,各家弟子足以应付,也顺带增长些见识。太清宗是界内翘楚,此次便在七峰殿内选了四人前去,分别是:莲花峰叶孤鸿、拂云峰刘若敞、玉虚殿周以道与徽音殿许琴亭。
☆、第二十九章
太清宗几人出了山,一路汇合了化生宗、开元观等几位弟子,又等了两日,上阳门也来了人,恰是与叶孤鸿相识的阮峤与贺山有,不知道他二人是如何到一起去的。
贺山有当年为叶孤鸿与谢燕堂所救,虽隔了数十年,见面仍觉得格外亲切。阮峤这才知道贺山有平日常提起的恩人究竟是谁,不由笑道:“真是巧极。”
当年他受谢燕堂与叶孤鸿指点,在上阳门寻到了曾搭救指点自己的仙人,拜入其门下修行,后来出门游历时遇见刚至中土的贺山有,见他资质不凡,又有功德随身,便劝他与自己一同回上阳门,拜了一位长者为师,算起来倒是同辈。那长者喜爱贺山有质朴,为他移名做字,另取名为“璞”。
贺璞将在上阳门数十年过往略提了提,叹道:“回想当年,当真是犹如隔世。”踏入修行一途,他才知自己先前揣摩猜测何其荒谬,观明端靖天内修行不避世人,但世人之眼与道人之目,所睹者却截然不同。凡人以管窥豹,倒生出许多稀奇古怪、啼笑皆非的想象。
叶孤鸿与他说完,忽然想起一事,问阮峤道:“你曾带在身边那童子,可有修行?”
阮峤摇头叹道,“玄微母亲生产时太幼,连带玄微也弱得很,幼时又失却调养,随我修行了几年终不得法,我送了他些金银,让他回尘世去,如今只怕是早已过世了。”
叶孤鸿亦叹可惜,修行机缘难逢,如玄微这般纵有机缘,却因为资质不得不黯然离去的更是可惜。
此次他们所去之地在南疆,自归德出发,乘坐宝船南行。船行愈远,风景愈异,天气也愈发炎热。陈意婵已与贺璞聊得极好,她性格娇憨爽朗,与贺璞熟悉的从前世界的女子极为相似。而贺璞自异世而来,虽修行时日还短,但曾经见闻也算丰富。两人有时就在船舷边,一面观望云层之下的沿路风物,一面说话。叶孤鸿从船舱出来,就听见他们俩嘀嘀咕咕说“此处颇似弋迭安檀”、“骑大象”、“养豹子”等等,他瞥了一眼,云层之下似是某地酋长出行,乘一大象,前呼后拥百余人,一路执盾赞唱,语言莫测,犹如燕鸿。
船行了半年才到南疆,所谓南疆,乃是在香山之南,大雪山之北,周围数十万里,约分做四部。北象主地常年炎热湿润,多巨蛇野象,都城为宜象城;南宝主地处海滨,盛产黄金及各类宝石,其都城名为盈宝城;西方马主位于两山之间,冬极冷而夏极热,但草场众多,盛产劲马宝驹;东方称人主地,物候丰美,风气也与中土相类。这四主之外,另有些零散城邦,一城即为一国,因国小民寡,又兴亡太速,史家多不记入。
众人聚一起略商量了一回,便分做几部,一部往一处去。又兼考虑如贺璞等修行尚浅,索性由人带着较为妥当。又商定了汇合之处,叶孤鸿便带着陈意婵与贺璞向西南方去了。
他们所去之地名为无热谷,土语叫做阿侞妲,虽名无热,其实仍炽热如夏,沿途所生草木大多叶片宽阔,鲜花随开随谢,大多不与中土相类。土人大多不穿衣,只将下/身略遮掩一二,男女多剃头,尤爱首饰,耳坠臂钏项链戒指种种,无一不备。除此之外,又有许多特立独行打扮,譬如削唇嵌入圆盘,以大为美。贺璞看得连忙转头,只觉自己身上同处痛得厉害。
陈意婵嘻嘻笑他:“怕什么,一地一俗,如中土女子也有二尺高髻,西疆男子以穿脸嵌环为美,有什么奇怪。”
贺璞直摆手:“莫说莫说,我还未彻底脱去俗身,怕得很。”
他原所在世界本来也有些类似的风俗,但灾变一来,无数边缘文明崩溃,众多记录也在天灾人祸里消失殆尽,等缓过气来想起要做些搜集整理时,哪还找得到。只能靠口耳相传留下的些许做些模拟记录,也多不足信。贺璞从前也看过一些,却都当作是传奇来看,如今亲眼一见,实在是震撼无比。
核舟一路走走停停,这日来到名为乌庭的一处,从空中下望,只见此处与先前所经过地方大为不同,虽还是柴草土泥搭成,却井井有条,在市中有一处大屋,一缕清光自屋顶袅袅升起,随风飘忽,却始终不绝。
叶孤鸿带了陈意婵与贺璞一起,隐却身形降下。到了那大屋内,见屋中有座石像,雕工粗陋,约莫看出是个女子,衣冠却是中土样式。石像前有一长桌,供奉着鲜花、鲜果并玉署三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