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长官。”
“给我讲讲布雷克的事。”
“你可以在报道中读到，还有给他定罪的档案中。”
“我想知道你是怎么看待布雷克的。”
“我无法表达客观的评价，长官，杰森曾是我的朋友。”雷尔诺停顿了一下，“他说他想改变世界，当你说话时，你让我想到他。”
“你觉得我像布雷克？”
“不，他对机器人的想法和你截然相反。但有一点我相信是一致的，长官。”
科特转过来，凝视雷尔诺。
说出我想听的那句话，科特在心中想，我希望你是唯一一个了解我的人，雷尔诺。
他渴求着。
“你们都痛恨苍穹，你们都想它垮掉。”
雷尔诺凝视着科特的眼睛，他说出了答案，那个简单的、疯狂的、像毒液一样腐蚀着科特一生的答案。
“每一个希望改变世界的人，都希望看见真实的太阳。”
科特笑了，他很久没有这样笑了，他已经忘记应该怎样像个正常人那样微笑了。他的心脏在这个星球久违的春天中舒展开，他仿佛看见了太阳的光芒照在水面上、植物上、沙地上，每一片废土上。
他吻了雷尔诺的嘴唇，深情的。
他从未如此深情地吻过人类。
你不知道我有多需要这句话，探长，他在心中说，我想和你一起摧毁这个世界。
科特又一次笑了起来，他的鼻尖贴着雷尔诺的。
他吻他。
科特感到胸膛中从小到大被压抑的所有的爱全然舒展，他看到覆盖苍穹的黑色羽翼张开巨大的翅膀，遮天蔽日。
他听见大地巨大的颤动。
这就是爱吗？
“探长，探长，”他重复了两声，“我要让你活到我改变世界的那一天。”
09
“科特！”雷尔诺大喊道。
但太迟了，那颗子弹射了出来，射中了科特的腹部。
雷尔诺几乎能感觉到它是怎样射穿科特的皮肤，带着怎样温度的血穿出来，又是怎样射入了对面的墙壁的。
他几乎能清晰地感受到科特的疼痛，就像中枪的是他自己。
共情在作战里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它会拖累你的反应力和战斗力，但为了救你的同伴，你又会更加努力的作战。
雷尔诺举起枪，在枪支掀起的烟雾里，准确地射中了门口一个人的肩膀。
科特躲到了柜子的后面，捂住了自己的腹部。
机枪扫射出的子弹打得整个屋子碎片四溅。
这会儿热源视网膜贴片的作用就显示出来了，雷尔诺举起枪，射中了第二个人的腹部，然后是第三个，他知道那子弹是怎么穿进去的，他比任何一个狙击手都清楚自己的子弹在人的身体划出了怎样的路线。
他也知道相比科特，他才是一个纯粹的杀戮机器。曾经，他的速度、反应能力、控制力，每一项都是满分，但现在他老了，右手已经开始发抖，他只能选择使用左手射击。
杰森曾经坐在福利院的台阶上对他说，你不止这些，你能做得更好。
十年了，他没怎么开过枪，直到他成为科特选中的探长。
此刻，他发现身体里的东西没有变过，即使他老了，即使他太久没有接触枪支，即使他以为自己已经忘了自己曾是怎样的人。
雷尔诺在地面上滚动了两圈，从一个掩体滚动到了另外一个掩体背后，接近了受伤的科特。
科特的腹部都是血。
“他们就快攻进来了，我们要从后面逃。”雷尔诺说。
科特没有发出任何的呻吟，汗水从他的头上滴下来。
雷尔诺闻到了他身体的味道，他觉得自己那样熟悉它，它很温暖，充满了人的气息，但如今却被血的味道洗刷得淡如烟雾。
雷尔诺希望这次的枪伤只会成为科特的一道旧伤口。他希望他能活着出去，他们都能。
雷尔诺掏出电子手雷，朝后扔出去。
手雷准确地落在枪手们的中间，雷尔诺在它落地的那一刻按下引爆键。
火光四起。
爆炸声炸得人在一瞬间几乎什么也听不见。
“随身带着电子手雷，哈，士兵？”科特在爆炸结束的烟雾中问。
“顺手捡的，长官。”雷尔诺说，“我们逃跑的路线正好经过军械室，我在烟雾里顺了几个。”
雷尔诺扯掉衣服，为科特包扎。
他们能活着出去吗？他其实在怀疑这个问题，如果特种兵小队没有更快地攻进来，他们或许就会双双死在这里。
他不能死。
为了瑞雯和克莱尔，他无论如何也不能死。
“撑住，长官。”雷尔诺说。
撑住，他对自己说，按住颤抖的右手。
＊＊＊＊
5分04秒前
卡勒指挥官组织队伍干掉了黑市门口的那些小弟，他们开始朝内部进攻。
大约7秒前，科特中校给了他们C计划的讯号，这个讯号意味着“封锁现场－逃出逮捕－尽快进攻”。
理想的计划是等待两个军方人员从黑市里出来，再进攻，但现在科特采取了计划C，卡勒不知道里面出现了什么事，他只能奉命行事。
“阿尔法小队已经进入。”他的耳机里传来了声音。
7分44秒前
雷尔诺将钱递交给一个鸡冠头，三台军用机器人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机器人们双眼呆滞，尚未被启动。
“这就是我们所有的军用机器人了，萨德先生。”鸡冠头旁边的西装说，他是这笔交易的主要负责人，长得贼眉鼠眼，科特怀疑他就是传言里的“老鼠”。
“交易愉快。”科特说，他依旧没有表情。
“需要验验货吗？”老鼠的手放在军用机器人的后颈上。
“当然。”科特回答。
第一台军事机器人被启动了，他处于原始状态，仅对周边进行推断，并没有被输入进攻等指令。
他看上去是个普通人类，唯一的区别是他的动作和声音都相对僵硬，像台机器。
“萨德赛系列启动，标号23。”第一台机器被启动了，眼睛闪过红色的光芒，他以军人的立正姿势站在那里，报告着他的特殊芯片所感知到的，“目前调查到：大量武器堆积在2点钟方向，距离18米，二楼。”
“这是调查功能。”老鼠露出一种令人不舒服的笑容，“它能够侦测到1公里范围内的所有武器和军事行动。”
不，不，雷尔诺心想。
他立刻看向科特，他知道科特也意识到了同样的事情。
科特把手放到了额头上，那儿贴着肉色的信息发射贴片。
“C计划。’’他向卡勒队长发出指令。
“目前还调查到：25名携带重型机枪的人包围了大楼。”
军事机器人面无表情地报告出他侦察到的场景。
＊＊＊＊
电子手雷获取了一定的时间，雷尔诺得以为科特包扎好伤口。
“该死的军用型。”科特说，“一枪打掉他们脑袋的感觉怎么样？”
“说真的，没有太多的感觉。”雷尔诺说。
当对方开始怀疑他们并举枪之前，雷尔诺已经掏出了手枪，崩掉了两个军事型的脑袋，其中包括已经启动的那一台。
他们的脑袋彻底开了花，金属线露了出来，机油流出来，滴到地上。
谢天谢地这台军用型没有被输入战斗口令，不然被崩掉脑袋的很可能是雷尔诺自己。
“你知道你背地里被叫军事机器人吗，科特长官？”雷尔诺问。
“知道。”科特弯起一边的嘴角笑起来，“让我这个军事机器人干翻他们吧。”
他撑住桌子站了起来。
雷尔诺用枪扫射后面的门，和科特一起跑了出去。
即使雷尔诺的包扎很得当，科特奔跑时，血却依旧在往下滴。
人的身体如此得脆弱，每次他被子弹打穿时，这感受就跑了出来。他那种“我坚不可摧”的感觉会垮塌，他会清晰得意识到自己是人类而不是机器人。他不特别，他和每个人都一样，身体由血肉组成，脆弱，不堪一击。
科特转过身，朝后开枪，即使受伤了，他的枪法也依旧很准。眼球上的热源贴片能够让他清晰得看到人处于何处，却也不会模糊他对空间的认知。
他并不是不会感到疼痛，相反的，他感知疼痛比一般人更敏感，他仅仅是忍耐力强。军旅生活和孤独的童年让他成为了一个坚韧到不可思议的人。
疼痛在他的身体里穿行，血流得更加厉害，他的枪就快没子弹了。
“进电备室。”科特说，切段电备室的电是计划的一部分。
雷尔诺紧跟在科特的后面，他时不时转过身，对付那些从后面来的黑市暴徒。
枪声和人的惨叫声传进科特的耳朵。科特知道的，战场没有逻辑，没有人性，一切都很快，没有任何言语，你只能保留活下去的信念。即使你不希望杀死对方，对方也希望尽快弄死你。
热源贴片显示前方拐角处将出现另外两个敌人，科特加快了跑步的速度，他拔出腿上的刀。
这场肉搏没有持续太久，他就割断了这两个人的脖子，腹部受伤没有降低了他的战斗能力。
枪炮声在他们的身后响起。
科特朝走廊的另一头跑去，他的血流得更厉害了，雷尔诺为他做的包扎已经完全无效了。
他们跑进了电备室，科特靠着墙，一会儿功夫，他的脚下又有了一滩血。
疼痛不会要了他的命，失血过多却会，它会导致生命器官缺氧。科特知道这其中的道理，他不是机器人，他是人类，而人类的身体就是有这样的限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