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意转过脸,看到旁边墙上供奉了几个灵位,青烟袅袅。
穆兰荫见他看得出神,便说道:“我的父母,还有师傅,对了,还有一个师姐,也是……”
“也是我的干娘。”门打开了,聂流尘端上来最后两个菜,边走边说道。
看到饭菜是他做的,主仆两人脸色都变了一下。聂流尘没理他们,径直走过来坐下来,他把头发拢了拢,放到脑后,南宫意看清楚了他脖子上的玉佩,上面刻着竹报平安的图样,色泽青翠,晶莹剔透,确实是一块顶级翡翠。
穆兰荫拿起筷子,说道:“吃,我们家流尘手艺相当好。”
南宫意看了对面的人一眼,拿起了筷子,确实挺好吃的。
穆兰荫自顾自地说道:“这时节就应该吃螃蟹嘛,可惜太难剥了。”听到这句话,聂流尘眼眸动了一下。她又道:“南宫少爷,小武,在我们这里千万不要太拘谨,其实我家几个都是好孩子。”
南宫意点点头,过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问道:“穆姨,你们这边,毒修都很厉害吗?”
他这句话问得突兀,聂流尘却听明白了,他被碗遮挡着的嘴角勾起一点讽刺的笑,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这个笑容不偏不倚,只落在南宫意一个人眼里。
穆兰荫想了想,说道:“不一定,说到毒修,我家流尘挺厉害的,当年我的师姐郁珋薇是有名的□□大家,这点上确实比我强,流尘得了她真传,不过流尘还是医术比较厉害,是吧,流尘?”她转脸对身边人笑着。
聂流尘点点头,看向穆兰荫,一本正经地说道:“因为师傅教得好。”
穆兰荫捏捏他的脸,道:“我家流尘最乖了。”
他们的语气和神情让南宫意有点牙酸。
这时候,有一个蛇祖门的门人走进来,把穆兰荫叫了出去。饭桌上一下子陷入了死寂,三人都停下了筷子。聂流尘看了他们一眼,站起来,走到厨房里拿出一个小碟子,坐下来,开始旁若无人地剥螃蟹,剥好后,在碟子里重新摆成一个螃蟹的样子。
穆兰荫回来后,聂流尘把装着螃蟹的小碟子往她那边推了一下,穆兰荫感慨道:“真是孝顺,以后记得对盈眉也这么好。”
听到这句话,聂流尘看起来有些勉强地笑了笑,点点头。
晚饭后,回去的路上,武丘嘟囔着:“那个人能杀又能救,以后得多少正道灵修头疼啊。但那是看师傅的眼神?他真拿人家当师傅?”
南宫意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武丘摇头道:“喜欢一个人,不就是没事就看她,厚着脸皮就跟着她,她随便一句话也放在心上,一点累都不让她受吗?我估计咱们今天就是触霉头了,那个穆兰荫想对咱们好,咱们不领情,他见不得师傅受委屈,就站出来了。”
听他这么说,南宫意心中愧疚感更强了,他说道:“是吗?我不知道喜欢一个人该怎样……不过,我看他剥螃蟹的样子,那叫一个认真仔细啊,让人总有种特别希望有个人也这样对自己的感觉。”
武丘说道:“你的心情可以理解,这人连剥个螃蟹都剥得深情款款的,不过也可能是拿师傅当娘了……对了,他有那心思还不如对他身边那个漂亮姑娘殷勤一点,虽然人家确实没他师傅漂亮。”
南宫意疑惑道:“漂亮姑娘?”
武丘耸肩道:“嗯,挺漂亮一姑娘,脸蛋尖尖的,眼睛长长的,有点像狐狸的长相,但真不是贬义,还是挺好看的,可能就是刚才穆兰荫说的那个什么盈眉,上次我看到她一直牵着聂流尘的衣袖来着。”
南宫意道:“我没见过。”
武丘道:“明天她不是让咱们一起去学堂吗?肯定能看到的。”
南宫意叹道:“真是不想看到都不行啊,不过也比功课落下好。”他皱起眉头,心想明天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发难呢。
☆、故人(二)
从早上起来,武丘就在小声抱怨。
主仆二人来到蛇祖门后,一直尽力避免跟魔修众人接触,可是如果要去学堂,每天被这些魔修包围着,想想就不开心。
“功课绝对不能落下。”南宫意丢下一句话,就往学堂走去。
还没进门,就听见一阵叽叽喳喳,有男有女,好不热闹。武丘皱皱眉,推开了门,屋子里一群十五岁上下,原本或打闹,或聊天的男孩女孩都停了下来,屋子里面一下子静下来。
“还以为是先生来了呢,要不要这么听话。”一个声音悠悠地飘过来。
两人循声望去,一个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脚跨到书桌上,一手枕着头,一手拿着一本书,不是聂流尘又是谁?他后面坐着一个尖脸狭长眼睛的姑娘,一边写着字一边伸手玩他的发带,时不时用力拽两下,她拽的时候,聂流尘就回头跟她说两句,但注意力基本还是在书上。
屋里众人面面相觑,忽然又开始了喧哗,没有人多看主仆二人一眼。
“嗯哼!难道我不在,就可以藐视纪律了吗?”
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南宫意回过头,只见身后站着一个长须的中年男子,长得相貌端正,只可惜左边眼睛下面一道长长的疤,有一点狰狞。
“诶呀呀,先生来了。”少男少女们一下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聂流尘也把腿放了下来。
男子环视了一眼,眼神最后落到南宫意二人身上,露出一丝笑意,道:“南宫家的少爷是吧,我是这里的先生李目则,你二人找个空位坐下吧。”
南宫意行了礼,看看学堂,发现只有两个位子空着,一个在聂流尘左边,一个在最后一排。他有一点犹豫,他本能的不想靠近聂流尘,但最后一排又怕听不到。最终,他缓缓走到聂流尘旁边,坐下,而对方眼睛一直在书上,看都没看他一眼。
李目则巡视了一圈,见大家都乖乖拿出书,正满意地点头,忽然,发现什么似的,几步走到聂流尘旁边,从他大腿上抄出一本书,狠狠骂道:“身为大师兄平时不以身作则就算了,说了不许在课上偷看闲书,你看的这是什么……”他拿着书在手中甩,无意中瞥见了书名,一愣,把书轻轻放在桌上,又从聂流尘桌子里掏出一本,看一眼,松了一口气,狠狠摔在地上。
南宫意斜眼看了一下脚边躺着的那本《妖/鬼志》。
“下次再不学就站着听。”李目则回到了讲堂上。
有点出乎南宫意的意料,李目则讲课讲得相当好,讲了一节课《左传》之后,他道:“好,接下来我们学《孙子兵法》,翻开……”
南宫意有点吃惊,他以前在学堂只学四书五经、诗文曲赋,以及历史,《孙子兵法》都是当做闲书看得,可是在这里,却被当做日常所学。
“‘先知者,不可取于鬼神,不可象于事,不可验于度,必取于人,知敌之情者也’,所以说啊,欲知己知彼,还是要从内部突破。”李目则认真地讲着。
“好了,今天书上的内容就到这,有什么问题吗?”
“有。”一个小姑娘将手举得高高的,手上一大片刺青,南宫意默念道,蛊修。
“缪缘,你说。”
“《用间篇》说的是将奸细打入敌人内部,可以说说历史上的例子吗?”
“那例子可多了。”李目则眯着眼睛,捏捏胡子,开始讲春秋战国时豫让的故事,讲完之后,学生们还想听,他又讲了一个。
南宫意从未见过这种授课方式,但也觉得先生讲的故事很好,听得也认真。
“哦哦,这样也可以把情报传回去啊?”
“嗯……是这样的,所以那场大战他们赢了……”
学生们在课堂上交头接耳,小声讨论,李目则似乎一点也不嫌嘈杂,很满意地点头微笑。
“那如果有人要灭咱们蛇祖门,派个奸细来也是个好办法咯。”缪缘抬头问。
她这一问,学堂里面顿时死一般地寂静,南宫意咬住下唇,武丘更是脸都红了。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不太合时宜,缪缘闭了嘴,悄悄坐下。李目则也犹豫了。
“只要蛇祖门足够上下一心,从内部也打破不了。他们如果真敢派人来或者策反,我们也有办法给他杀回去,所以,不要自杀自灭起来比较重要。”说话的是聂流尘,他偏着头,撑着脸,一双杏眼含着笑,看着李目则。
自杀自灭?南宫意咀嚼着这个词,今天第一次正眼看向聂流尘,可是对方却抱起手臂,挑衅地斜了他一眼。
所以这个人是有多讨厌自己啊?南宫意把脸转回去,心里叹了一口气,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能不能答应……
李目则赶紧转移话题,说道:“那是自然,下课吧,吃饭去,咱们下午继续讲。”
下了课,那些好动的少男少女都一窝蜂往外跑,学堂里只剩寥寥几个人。聂流尘站起来,拿起一本书,宝贝地收在怀里。他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南宫意道:“师傅说,你今天就跟我们一起在学堂的伙房吃,出门左边第一间。”说完就走了。
武丘跑过来,小声道:“那女的真是的。”
南宫意垂着眼,道:“也许人家真的只是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