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似窗门洞开,阵阵阴风穿廊扑面,拂着灯烛荏苒欲熄。
“这是犀灯,犀牛角磨粉制的烛。”常安在波澜不惊,“旧时以犀灯照鬼。传言这犀灯容易招鬼,而一旦有鬼魅前来,这烛火就会变绿。”
像是应和着他的话般,灯烛嗤一声怪响,便在这烛火将熄之时,火苗倏然高跃而起,化为了森森青光。
霎时间周遭都像沦进了森绿的泥沼。
“别说了,”阿袁头皮发麻,余光隐约掠到了无数飘浮白影,“我们快走!说不定就是那个恶魔。”
“不是那个恶魔,”常安在道,“不及了。它已经看到我们了,你越跑它反而要追。”
正警惕着灯烛的阿袁瞳孔骤然放大,他看到了——
一条细长如蛇的肉色物事,正攀着那铜美人的跪膝,一圈圈缠绕而上,待至那铜美人的颈旁时,一颗披散着黑发的人头探了出来。
——幽白的面孔,泛着白翳的双瞳,正一动不动盯他们。
阿袁才发现那长如蛇般的存在竟是那颗人头连着身体的脖颈。
她的身体就拖在地上,了无生机的就像一团累赘的包袱。
长颈女人一瞬不瞬看着他们,她张开嘴,长长的舌头也随之滑了出来垂着粘腻的涎水,像是蛇吐着芯般在空气里嘶嘶游动着。
阿袁只觉得那蛇芯跟蛛网似的简直要粘到他们身上了,常安在仍牢牢挡在他的身前。
长颈女人盯着他俩,片刻之后,突然间嘻嘻笑了起来。
那笑声如婴儿夜啼,尖细可怖,回荡在空阔的楼梯间。
阿袁忍不住把自己的耳朵给堵上,可那笑声还是顺着缝隙溜了进来,缠着人不死不休。
女人的脖颈又往前探了几分,脑袋比着阿袁的方向,嘻嘻啼笑不断的同时竟开口说话,她的声音也是那般尖细,念出的词字如鹦鹉学舌,“替死鬼!替死鬼!”
阿袁惊骇异常,直想往后退,可他的手腕仍被常安在牢牢扣在掌间。他退无可退,只能眼睁睁看着女鬼的脖颈越伸越长,挨向常安在的同时,双目瞪着却是阿袁的方向。
她尖声高叫着,“替死鬼!替死鬼!”
便是这时,常安在突然伸出了手。
修长的手指在青幽光线中泛起了玉质的光泽。
他捻住了灯芯。
长颈女人的动作蓦然一顿,她张大了嘴。
只过俄顷,惨叫从大张的血口中陡然爆出。
她不断惨叫着,不断拧动着脖子试图缠勒到常安在的身上,然而常安在却并不给她这个机会,捻着灯芯的手指往上一拨,幽绿烛火跃上了指尖,霎时便熄灭了。
惨叫声随之戛然而止,女人泛白双目瞪着滚圆,而扭动的脖子却委顿在了地上。
她化为了一抹烟尘,融化进了空气里。
第12章 恶鬼惊魂
烛灯尽灭,前方廊道却微微亮了起来。这一次的光是从屋外撒进来了,灰蒙蒙的看起来有些污浊,像是属于阴天的沉闷黎明。
也是在这微淡的光中,能看见在长颈女人消失的地方,正躺着一个白色的纸扎人。
常安在抢先一步,躬身捡起了那个纸扎人。
这纸人扎得倒是惟妙惟肖。一眼便能看出是个穿着裙子披头发的女人,面容也绘的清晰,只是两双眼睛未有点睛,且在它的脖颈上坠着一条长长的黑线,也算是惟妙惟肖。
阿袁瞪着常安在手里那白纸扎成的人偶,简直难以相信,“这……这又是什么?”
“她方才不是说了,”常安在晃着手里的小人道,“这是纸扎的替死鬼。”
阿袁不敢置信,他有点想伸手拿过来瞧个仔细,又怕那东西死灰复燃,“这黄家怎么连这种东西都有。”
常安在满不在意,“你忘了黄荣强前妻的娘家是做什么的了可能是他们家害死了某个人,所以扎了这个玩意来挡灾。”
阿袁道,“这……这哪是挡灾,是招鬼还差不多吧。”
常安在指着人偶脖颈上的黑绳道,“这地方他们弄错了。给谁挡灾就该用谁的头发来扎,他们却用了黑线。挡灾不成变成了招鬼,也是活该。”
阿袁听的云里雾里,有些狐疑瞪向常安在,“那你呢,怎么也会知道这些?”
常安在笑了起来,“我奶奶跳过大神,这方面事情多少知道些。”
阿袁点了点头,突然又道,“可你不是记不起以前的事了么。”
常安在的笑容一滞,他垂落目光望着阿袁,片刻之后唇畔的笑弧又深了几分,“看到你之后,我好像开始慢慢想起了些。也许我们之前是认识的。”
阿袁对这说法半信半疑,但是他却没有追问下去,他对着常安在总有一种天真的信任,这种信任使得他每一次的怀疑都无法真正成型。
见阿袁还在犹疑不定,常安在也不过多辩解。他握着那纸人,扯掉它脖子上的黑线,两指并拢如剪刀般将女人的长发截成了短发,最后咬破指头,从间挤出一滴鲜血点在了纸人的额心中央。
阿袁看着他利落的手法有些呆愣。
常安在却是抬眼对着他微微一笑,待得纸人额间那点鲜血干了以后才把纸人递给阿袁,“你收着,它能替你再挡一次灾。”
阿袁下意识接过纸人,又推了回去,“不行!我还有三次机会,你只剩两次,既然能挡灾,还是你收着。”
常安在只道,“我没用的,上面点着是我的血。只能替你挡。”
“你这什么意思!”阿袁急了,他难得抓了重点,“点你的血是替我挡灾?难道是拿你的命替我挡?”
常安在不说话,只是笑着摇了摇头。
阿袁气急了,直想将手里纸人撕了,又恐这纸人沾了常安在的血,一不小心撕出个好歹,“可你只剩两次机会了!你拿什么替我挡?”
常安在看着他只是笑,过了许久,才听他轻声道,“我要你平安无事。”
阿袁眼热了,脸更热了。
常安在却不再多说,顾自旋踵往长廊走去。阿袁无法,只得小心收好纸人,快步追了上去。
这条长廊很宽敞,铺着沾满灰尘的厚绒地毯,踩上去无声无息。
长廊左侧是房间,右侧则是一排窗子。
窗玻璃上贴满了黄色的符箓,风从长廊另一头吹来,符箓上褐红色的字迹如活过来般扭曲着,无数黄纸此起彼伏,啪啦啦的声响如有无数绝望的灵魂拼命拍打着窗门,企图冲破这囚困恶鬼的牢笼。
第一间房门是暗沉的深棕,上面用朱笔描了怪异的图案。
路过时隐约能里面传来咔哧咔哧的怪响。
阿袁凑近听了听,那怪响声反倒消失了。他不敢再妄动,刚想同常安在说时,就见对方已经推开了第二间的房门信步走了进去。
门嘎吱嘎吱的掩上了,阿袁忙追了过去。
第二间房门是彩色的,上面涂着夸张的彩虹,彩虹下面一只憨态可掬的小猪仔正抱着颗西瓜傻乎乎的看着来客。
推门而入,两盏星空灯高悬墙角,天花板上星影璀亮,光如流水般缓慢旋转。
这是一间属于孩子的游戏室,内里设施相当齐全。
一处角落放有有汽车模拟机、娃娃扭蛋机、水果玛莉机,林林种种凑了一屋,像是间小型的电玩城。
另一角落则盛着一池色彩鲜妍的海洋球,迷你的大象滑梯有一半淹没在其中。
阿袁瞅着周遭,只觉新奇,“这是黄安琪的……玩具室?”
常安在低声道,“也许是。”
阿袁没听清他的话,只是走进去后才看到在房间左侧墙体打了一道拱形拉门,这与第一间房间是相通的。
拱形拉门开了一道指头宽的缝隙,里面着黑漆漆,半点光也照不进去。
阿袁看着那门缝间的漆黑,总觉有谁在从门缝里往外窥视。
他不敢靠近,只得转开目光,快步走去常安身边。
常安在刚从堆满了玩具盒抽出两三本儿童画册堆一旁翻看,见阿袁过来顺手递给他一本,“看看这个。”
这本封面是只单脚踩在圆球的小鸭子。
阿袁翻开后才发现这是给孩子使用的绘画日记本,草草一翻,虽然笔画粗糙简陋,可整本居然都画满了。
第一张颜色鲜丽,画的是一张全家福:腆着胖肚的男人、瘦如竹竿的女人,以及两个一模一样的小孩手牵着手。四人的嘴都特意用了大红水笔涂了笑,看起来就像四人都咧了张血盆大口。
第二张的画的是栋小房子,笑脸的太阳,飘浮的白云,花园里奇形怪状的花朵,整张画都涂成了蓝色。
第三张又是张四人的全家福,只是其中那个瘦干的母亲与她旁边的孩子身上全涂了红色。
阿袁心头一惊,快快往后翻去。
第四张画了张床,床上躺着那对全身涂红的母子,旁边站着那个胖肚的男人,牵着小孩。小孩是张嘴大哭的表情,而那男人则是笑,大红水笔反复勾描着笑的弧痕,浓重的色渍直透了之后好几张纸。
往后的画便剩了黑白红三色。
一样的房子,两个小孩,一个以红色画的,一个则是以黑色。他们出现在房子的各个地方,花园里,客厅里,长廊上,楼梯间……他们始终手牵着手,偶尔的背影还添了那个瘦干的女人,她被涂成了黑色,是流泪的表情,只是那泪涂的是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