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安正安安静静搂着脏娃娃跟着他父亲的背后,穿过黑白交错的走廊,路过摆设简陋的大厅,迈着小短腿一截截爬上高旋的楼梯,直到来到缓台铜灯后的暗门前。
门是开着的,内里燃着一盏昏灯。
黄荣强站在门口并不进去,只是对黄安正道,“安正乖。进去,把弟弟放回你妈妈的肚子里。”
黄安正只以为可以见到妈妈了,开开心心钻了进去。
阿袁到这一刻才真真切切看清这间暗室的内部构造,与其说是屋子,不如说更像是宽敞的棺材。
血红的符纹从棺顶一路蔓延向四面墙壁,墙壁上像是用了某种防火的金属板,色泽是反光的暗灰,血红纹路攀爬而过,如同还未干涸般熠熠流光,一直蜿蜒到棺屋正中摆着的那张木板床上。
木板上躺着个枯瘦的女人,她穿着一身白裙,冗长的头发蜿蜒铺漫她身下,胸腹处鲜艳的红似是符文的终点,也似符文起始。
艳艳的宛若绽着一朵漂亮的玫瑰。
昏暗中她的脸苍白的近乎泛了青蓝,她目光呆滞着凝睇着棺顶,双手虚环在胸前像是怀抱着什么,走近了些才能听到,她竟还在哼着歌,是一首走调的摇篮曲,“月亮笑眯眯,星星眨眨眼。虫儿啾啾鸣,花儿闭闭眼。小宝宝小宝宝,快快睡,妈妈很爱你。”
黄安正抱着怀里的洋娃娃停在了女人的身边,他低低叫着,“妈妈。”
唱歌的女人停下了歌声,细长的美目轻轻睨了过来,“安正?”
黄安正一下扑到她的身边无比开心道,“妈妈!我来看你了!”
女人却并不理会他的欣喜,目光向下瞥见了他怀里的洋娃娃,竟突然抻长了手臂,一把抢过他怀里的洋娃娃,紧紧抱着,声音殷切,一声声直唤着,“妈妈的宝贝,妈妈的好宝贝!”
她力气大的,小小的黄安正被猛地推坐在了地上,裤腿间沾满了深稠的血水,那血水还在汩汩流着,从女人胸腹间顺着垂落的裙摆滴答——滴答——
黄安正坐在地上难过的叫着,“妈妈,你看看我呀。”他像一只蓦然被抛出巢穴的雏鸟,瑟缩在冰冷的地面执着的唤着,企图引起母亲哪怕一瞥的目光。
可女人并未再给他任何回应,只紧搂着怀里的洋娃娃不断的拍哄,过了片刻,她的嘴里又哼起了歌,娇软虚弱,“月亮笑眯眯,星星眨眨眼。虫儿啾啾鸣,花儿闭闭眼。”
黄安正撑着地面,自己站了起来,“妈妈。”
他最后唤了一声。
暗门外的黄荣强开始叫他,“安正,可以了。出来吧。”
黄安正回头看了眼屋外的爸爸,又低头看了眼怀抱着洋娃娃的妈妈。
泪水充盈了孩子尚存稚气的双眼,他撒腿旋身一下跑了出去。
“爸爸!”他一下扑到了黄荣强的腿边,搂着他腿不放,“爸爸,妈妈不理我了!”
黄荣强和蔼的抚摸着他的小脑袋,“安正还想妈妈恢复正常么?”
黄安正用力点了点头,“想!”他又顿了一顿,小声道,“只要妈妈,不要弟弟!”
黄荣强从身后拿出了一根燃烧正旺的白蜡烛,蜡烛周遭同样刻着血红的纹路,他把蜡烛递给了黄安正,“乖,把这根丢进去。”
黄安正吃了一惊,他盯着蜡烛,又看了看屋子里的女人,“会烧起来的!”
黄荣强低头看着他,“安正相不相信爸爸?”
黄安正大声道,“相信!”
黄荣强又道,“那爸爸说这样能让妈妈恢复正常,安正相不相信?”
黄安正迟疑了,过了好久,他才轻声道了一声,“相信。”
他往前走了一步,回过头,黄荣强正鼓励的望着他。
他又往前走了一步,步子不由自主轻快了许多,他想到了自己的小汽车,还有挺着大肚子微笑的看着自己玩小汽车的妈妈。
他加快了步伐。
一步、两步、三步——
他站在了暗门门口,他扬起了小手臂,蜡烛划出了一道鲜艳的火光,倏地掉到了地上——
轰隆——
小小的火苗骤然膨胀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翻滚着点燃了周遭所有的事物。狭窄的暗室在那一瞬间似乎变成了一间焚化炉子。
黄安正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火舌从门间吞吐而出,企图舔舐过他的脸庞,黄安正被烫着捂了脸。
身后有人猛地拽住了他的衣领往后一拽,暗室的门缓缓闭合了。
炙热的气流从门缝间喷吐而出,在那一瞬间,黄安正好像看到了屋子的女人从床板上坐了起来,正透着熊熊的火光微笑的看着自己,一如小时候那般。
就在暗门彻底闭合的那一瞬间,暗门前的那盏美人抱子的铜灯骤然窜出了火焰。
捧着婴儿掌心间的那抹焰光幽绿绿的,像是恶鬼在此刻终于睁开了它的眼。
第16章 恶鬼惊魂
阿袁睁开了眼睛,手掌间触到一些灰黏黏的杂质。他只觉浑身鸡皮疙瘩遍起,猛地从地上挣站了起来,可动作幅度太大,脑袋骤然磕到了天花板上。
眼泪因疼痛一下飚了出来,阿袁捂着额头又半跪着蹲回了地面,隔了半响才缓过劲来。
到这时,他才发现自己还身处那间暗室内。一盏灯烛点在屋子正中,四面墙壁逼欠着狭窄的空间。
他的思绪还沉淀着方才的那场悲剧里,早在黄安正抱着洋娃娃走进暗室的那一刻间,他就从洋娃娃的视角脱离了出来,从旁观者的角度注视着这场悲剧的发生。
那是小厉鬼所想让他看到的。
这个小厉鬼想必更早前就死去了,他的鬼魂一直附身或者说被困在洋娃娃的身上。第二个孩子的死去导致了黄荣强第一任妻子疯了,她始终惦记着她死去的这个孩子。也正因此,所以黄荣强把她关在了暗室中,甚至在最后让她的大儿子亲手放火烧死了她。
黄荣强是有多恨自己的妻子才会这么的做?
他看着环顾着这间棺材般的暗室,墙面是设计防火的,墙面上还绘有奇怪的符文,这些显然都是提前布置好的…从一开始他就想活活的将妻子烧死在这间暗室…
可是他图什么?招鬼?
阿袁忆起了印象的最后,亮起的那盏铜灯…那幽绿的鬼火,还有更早前他们遇到那个长颈女人,难道那就是黄荣强死去的妻子?
可好像也不是很对得上,阿袁越想越糊涂,琢磨着还是待会遇到常安在再同他好好说说。
嗖嗖的阴冷直往裤缝间钻,阿袁冻得一哆嗦,昏沉转悠的思绪一下被扯回了眼前,他还在这间烧死人的棺材屋里。
阿袁不敢再呆下去,朝着印象里暗门的位置摸索着要去开门。然而无论怎么摸寻,本该嵌着门把手的位置,只剩下光滑油腻的墙壁。
便在此时,有歌声幽幽的从身后飘来,“月亮笑眯眯,星星眨眨眼。虫儿啾啾鸣,花儿闭闭眼。小宝宝小宝宝,快快睡,妈妈很爱你”
不是女人娇柔的声音,而是出于一个孩童嘶哑稚嫩的嗓音。
阿袁攫紧拳头,克制着恐惧回过了头去——
他看到了一个小孩。
一个黑漆漆的小孩,它蹲在斜侧墙角背对着阿袁在哼着他母亲曾经为他唱过的歌。
仿佛感觉到了阿袁的注视,它缓缓站了起来转过了身来,它的正面仍是一片漆黑,没有嘴巴没有鼻子,唯有两双血红的眼,一瞬不瞬望着阿袁。
“……快快睡,妈妈很爱你。”它的歌哼到尾声,陡然变得尖利了起来,像是从气管里窜出的惊叫,阿袁听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它竟然是在说话,是在同他说话。
它问他,“叔叔——你都看见了对不对?”
阿袁不知道该不该点头,他只是站在那里,手背在身后拼命的企图推开密闭的暗门。
“叔叔,你果然都看见了。”小孩往前又踏了一步,下一刻它的身形倏然蒸发成了一缕烟气,它的尖叫声从黑烟里不断撕出,“叔叔,我好痛呀,我好痛呀!妈妈被恶鬼吃掉了!——叔叔,叔叔!你救救我,你救救我!”
狭窄的屋内,那尖叫仿佛疯狂乱窜的苍蝇,死命的撞击着四壁又飞快的钻进了阿袁的耳朵里。
阿袁死命捂住耳朵咬着唇不敢发出一声,冷汗湿漉了他的背后,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抹黑烟,看着它越凑越近、越凑越近——
就在避无可避之时,烟气嗖地一下原地消散了。
暗室陡然安静了下来。
阿袁死抠着房门,食指的指甲盖抓挠的都不自觉外翻了,然而他还来不及感知疼痛,小腿陡然一重,好像坠了一块沉冰——
阿袁低下了头,目光正对上一张血红的眼睛。
黑漆漆的小孩正抱着了他的右腿,他的脖颈旁多出两团较小的球,乍看像是瘤子,细看却隐约可见五官,嘴角尤为明显,大咧着像是在哇哇大哭的婴孩。
三颗脑袋此刻都仰着齐刷刷地望着他——
“叔叔,救救我们呀。”
哐当——
紧贴身后的门猛然被拽开了,阿袁满脑子空白,他半躬着身,猝不及防间如不倒翁般,往后一跌直摔进了一个熟悉的怀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