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最后他忍不住了,拽着青年的衣角,小声道,“哥,你这好冷,我好像有点感冒了。我们改天继续吧?”
青年摸了摸他的额头,“不舒服?”
阮袁环顾了圈周围点了点头,“哥你这房子是不是风水不对啊。这么大的太阳,就算是冬天也不该这么冷呀。”
青年笑了起来顺手捏了把他的脸,低声道了句,“还不到时候。”
阮袁莫名其妙,可再问时,青年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寒假的尾巴短的飞快,临到开学的那一天,阮母叫他哥来家里吃饭。
阮袁拿了补考的卷子,成绩堪称突飞猛进。他急着给他哥看,一放学也不理会同学KTV的相邀,急着赶着往家跑。
然而他赶的是巧,才到家门口,先听到的却是自家屋里爆炸般的怒吼,“我能容忍你生下那孽种,可大度到让让那孽种自由出入我家!”
他不由停了步,站在房间门口不敢进去,门是半掩着,门缝间传来了父母又一次激烈的争吵。
阮父掀翻了满桌的菜,阮母站在一片狼藉之中崩溃的大喊,“孩子有什么错!他连选择自己出生的权利都没有!”
阮父咆哮道,“他就不该活在这个世界上!”
砰地一声巨响,玻璃杯在大门上撞开了花,碎片从门缝间溅溢了出来。
阮袁忍不住往后一退,却意外撞进了一个怀里,他吃了一惊,忙转过头去,就见着他的哥哥兀自站在他身后,面无表情的望着屋内,漆黑的发间夹杂着雪粒,苍白的脸色使他看起来就像一座冰雕。
阮袁慌忙拉上自己的门,低声道,“哥,我们……我们出去吃饭吧。”
青年低头看了他一眼,伸手揉乱了他被绒帽弄乱的短发,“阿袁乖,跟阿姨说声,我先走了。”
青年深深望了阮袁一眼,旋踵快步下了楼。
阮袁有心想追出去,又顾忌屋内吵翻天的父母,他推了道门缝见着二人似乎都有些偃旗息鼓,忙转身撒腿追了出去。
正是一年最冷的时节,漫天风雪冻黯了路边的昏灯。
青年已走到了小区的门口,他的身影正缓缓淹没在白茫茫的雪地里。
阮袁心底忽然一阵说不出的惶恐,他疯了一般追了上去,边追边大声喊着,“哥——哥!你等等我!”
青年好像没有听到,他走出了小区,正慢慢穿过前方的马路。
阮袁只觉自己跑的心都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眼见着哥哥的身影越走越远,他不管不顾冲过了马路。
嘀——嘀——!
嘶鸣的喇叭声在耳侧炸响,刺目的远光灯如死神的目光自上俯视而来。阮袁只觉窒息,脑袋里一片空白,他下意识侧过头去看了一眼,他看到了一辆大货车正向他撞来。
“阿袁——”马路那头有人跑了过来,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之时,那个人倏然伸手猛地将他往前一拽。
大货车险险擦着他身后飚了过去,急刹着停在了路边。司机从车上跳了下来,对着他两破口大骂。
阮袁至始至终拽着青年的衣角不放,他有一种预感,也许这一次松手就是再也见不到了。
青年把他拉到了身后,直给司机道了歉,好说歹说劝走了对方。他转过头来,看着身后的阮袁,低低叹了口气,“你追出来做什么?”
阮袁道,“哥,你跟我回家吧。妈做了很多你爱吃的菜。外面这么冷,你现在回宿舍也没有……”
“阿袁,”青年打断了他的话,他微微笑了一下,看起来是云淡风轻,可阮袁总觉得底下藏着惊涛骇浪,“那不是我的家,那里只有憎恶我的人。”
阮袁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觉眼眶里发着烫,他抓住青年的手,“有我在,哥你是我家人呀。哥,你别走,别离开我们。”
青年摇了摇头,低垂的目光似透着怜悯,他低声道,“阿袁乖。”
阮袁绞尽脑汁也找不出挽留他的话来,伸出手发现还有一张考卷被自己捏在了掌心里,“哥!”他像发现了什么宝贝,展开那半是潮湿了的考卷给青年看,“哥,你看我,这次考试都考了好高分呢。”
青年接过考卷低头看了眼,他笑道,“阿袁好厉害。”
“还不都是你教的的好,”他抬着头,执拗地盯着对方,“哥哥你以后继续帮我补习好不好。”
青年笑了起来,“你已经学的很好了。”
“那是因为有哥哥……”
“够了,”青年的声音倏然冷了下来,连带着面上的表情,是一种刻骨的森冷,有一瞬间,他好像突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你该回去了。”
阮袁不由松开了拽着他的手,莫名有些害怕,“……哥?”
青年闭上了眼睛,深深呼了一口气,“阿袁,回去吧。”
阮袁执着道,“哥哥,你还回来么?”
青年微微笑了,“会的,我还会回来的。”
——然而他食言了。
一直到大学毕业,阮袁都再未见到他的哥哥。
偶尔他也会对阮母提起过,然而阮母只是沉默,或是摇头苦笑,到最后她也冷了脸,漠然驳斥着他,“你哪来的哥哥?”
他独自跑去K大找过他哥,可问遍了无数人,回答都是没听过这个人。他又去了他哥后来租的那处住地,看到的却是起重机轰隆隆的拆迁。
最后他回到了老家,然而那片莽莽森林也已被夷为了平地,连带着那栋荒废的洋楼,成为了蔓延在他成长期的一段不可捉摸的过去。
第42章 重重可怖
“——阿袁!阿袁!快醒醒!”
有人在他耳边小声喊着,边用力推他。
阿袁酣睡未足,隔了好久才懵懵懂懂的醒了过来。
昏暗的光线,他看到了丛武的脸,一脸焦急的看着他。
“阿袁!”丛武的表情明显是舒了口气,“你总算醒了!”
“发生什么了?”阿袁抹了把湿漉漉的脸,一时难以分清眼前是梦还是现实,他道,“你掐我一下,用力点。”
“我们从那管道摔下来了,你撞得都晕过去了,”丛武听话伸着两指用力拧了他一把,“你还没清醒?”
阿袁被他指甲捏的疼,勉强确定了眼前的现实,“我回忆起了我是谁。”
丛武摸不着头脑,“啊?你还失忆了?”
阿袁沉默了下去,他不但想起了他是谁,他还想起了和常安在的全部回忆。那个人每一次的出现都那么突兀,而消失却总那么的匆匆。
他没敢再深想,转而看向周围。只这一眼,他登时骇得连退了数步,“这是什么地方!”
四面八方有十几个人也连退了数步。
“诶!别慌别慌,”丛武忙道,“你看仔细些!”
阿袁暂定了神,仔细一看,周遭墙壁竟是砌满了一块块狭长的镜子,乍看间如环绕着一扇扇门一般。
屋子正中点着两根儿臂粗的白蜡烛,蜡油淌了一地,显然已经烧了许久,烛光罩不全四周,镜子里的人影都是昏昏冥冥宛若魍魉魑魅,随着他们做着相同的动作。
阿袁抬起头,发现不但墙壁,便连天花板上镶嵌的亦是大块的镜子,被这么多自己注视着,仿佛被无数双不属于自己的眼睛在暗暗窥视,“怎么会有……这么多镜子。”
丛武道,“方才我们摔下来的时候吓死我了,幸好是掉到这个地方。方才外面一直有人在外面走来走去,我也没敢出去……结果现在连门也找不到了。不过听说镜子辟邪,这里应该挺安全的。我想干脆先躲躲算了。”
阿袁不想看镜子里的自己,只好低着头专心致志注视着燃烧的蜡烛,闻言不由道,“镜子辟邪?我怎么听说镜子招鬼呢。”
“你别瞎说,”丛武两眼瞪得如铜铃,边还做贼般不住打量周围,“你们城里的估计不知道。我们老家那有个说法,如果被抓交替的鬼缠上,就要往对床摆个镜子。这样抓交替的鬼一来,分不清了,会误以为人在镜子里,等它进去了,它就被困在镜子里了。我估计黄安娜他家人也想这么干来着。”
这说法闻所未闻,阿袁全当他在说书,随口道了句,“这么说,这屋的镜子里岂不是都有鬼?”
“你别瞎说上瘾了啊!”丛武蹲了下去,从下方翻着两黑白分明眼珠子瞅着阿袁,他小声道,“不过你还别说,我方才一直听到外面有人在喊你名字。”
阿袁一愣,“谁?”
“是个男的声音,”丛武搓着双手,他看起来有些冷,“其实我从看到你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你那时候一直在和谁说话?”
阿袁几乎百分百确定喊他的人就是常安在了,难道说常安在没有死?他欣喜了片刻,又霎时冷静了下来——难道说他也沦为了同徐帆他们一样的……抓替身的恶鬼?
不对——他想起了童年的遭遇,几乎可以百分百肯定现在他们所处的鬼屋就是当年常安在那栋林中洋楼的翻版,无论是人还是屋子的模样——然而那处在深山间的鬼屋为什么如今会跑到城市里来?它们与常安在到底又是什么关系?
他脑子里乱得很,后知后觉反映过来丛武的后半句话,“你说什么呢?我一直在和常……”话到半截倏然又卡了,他看着丛武紧张的表情,轻轻道,“你没看到我的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