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袁并没有看到这一切,早在丛武靠近那面镜子的瞬间,在他眼里的丛武已经沦陷进了黑暗里。
现在阿袁一个人茫然坐在这间镜屋里,只剩他了,这间屋子还活着的只剩下他了——可是他真的还活着么?
他环顾着周围绕困着他的镜子,身前蜡烛燃到尽头荏苒渐熄,四面镜子逐渐扭曲着现出了实影,变成了一扇扇的小门——每扇门都似挂着赤色门牌,每扇门都似倒影着他的影子。
最后一根蜡烛悄无声息的熄灭了,然而前方丛武丢下的手机却微微亮起了光。
对于这阴暗空间唯一的光源,阿袁倒是有些渴望,他犹豫半响,还是伸手拿了过来。
屏幕一直没有锁上,手指稍碰,就显示出了照相库里的一列照片。
阿袁瞅着里头排在最末的一张照片,点开的手指有些颤抖。
那是一张合照,背影是阴暗杂乱的大厅。照片前方站着丛武四个人,四个人看起来都有些怪异,丛武大张着嘴,徐帆歪扭着身子,脸上的笑容咧的古怪、于丽是一脸惊惧缩成了团,至于许彤,在她的脖颈侧正黏着颗女人的人头,长长的头发从她肩头蜿蜒着垂落,贴近于丽的那束则是捆缚在了她的手臂上。
这张合照此刻看起来简直就像……已预言好了他们死时的模样。
阿袁盯着照片,脑袋里想着却是,丛武口中那个多出来的男人。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才这么一想,他就感觉就在丛武的旁边好像多出了一个人来。
真等细看时,果然有道狭长幽白的人影,兀自微微低头,乍一看好像曝光过度而造成的。
可阿袁莫名就觉得这人影很眼熟,他忍不住揉了揉眼睛,指头拖拉屏幕,将照片放大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错觉,那个白影好像略微抬了头,也正是如此,阿袁竟隐约看清了那白影长相!
熟悉的眉目,一如昔日那般英俊,只是趁着浓稠黑暗而显得太过苍白。
——这个白影,这个人影分明就是常安在!
寒意在阿袁周身流窜,无数的念头在他脑海之中纷涌而过,最终化为了苍白无力的现实。
他想起了自己的那个梦,是不是已经向他预示着引丛武他们四人进这间鬼屋的就是常安在?——朱玲玲引他们来是为了寻替身,那么常安在呢……难道他也是为了寻替身么?不,他根本不需要替身,以他与这鬼屋的关系——是什么时候,在他身边的哥哥就已经变成了那个引人入觳的恶鬼……?
阿袁心绪杂乱,一时不知该用什么心情,他只是恍惚,然而连这恍惚也并未持续太久,大腿一侧倏然冒出的一阵灼痛扯回了他渐行渐远的神思。
阿袁疼得呲牙咧嘴,忙腾出手将口袋里的东西掏了出来,竟是常安在给他的那个用作替死的纸扎人!
它在阿袁的手掌间扭动着,张着黑笔涂抹的嘴无声尖叫着。
阿袁吓的直接将它扔向了地上,而在触到地面的一瞬间,那纸人猛地腾窜出绿色的火焰,须臾燃成了灰烬。
阿袁正自低着头看着那团灰烬,嘭地一声巨响,丛武消失的那方向其中一扇门居然被打开了!
门里面是笔直向下的楼梯,幽暗的光线圈出了站在门口的丛武,他的面色有些惨白,但他的表情是兴高采烈的,“阿袁!”他拼命朝阿袁招着手,大声叫道,“阿袁!快过来!这里真是出口!”
甫看到丛武,阿袁倒是松了口气,可这口气还没松到底,他的心又提了起来。他狐疑的看向丛武——门里面的那个人真的是活的丛武吗?
见阿袁不肯进来,丛武却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的脚踝有点扭曲,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阿袁!”他崴着身体靠近阿袁,“阿袁你扶我一把,我好像扭到脚了!”
丛武越走越近,逐渐暴露在了手机微弱的照明灯下,阿袁眸光一闪,恍然间看到了丛武的腰间缠绕着的发丝,一股股发丝向后一直伸到门里面,他看起来就像被头发丝操纵的傀儡。
阿袁二话没说,撒腿狂奔向另一处角落,丛武见状竟是急惶惶地扑了上来,结果他的手却在触上阿袁的一瞬间倏然窜出了绿色的灰烟。
凄厉的惨叫声从丛武大张的嘴里炸响。他碰向阿袁的那只手竟被生生烧化了,腕部断截处还升腾着黑烟。
他恐惧的瞪着阿袁,他腰间的头发卷着他向后急退,他张开嘴,尖锐的嘶嚎不断从他嘴里流溢而出,“替死鬼——替死鬼——替死鬼!”
门嘭地被重重甩上了。
一切发生在顷刻,阿袁有些傻了。他站在了原地,回头看着重归于暗的室内。
手机照明光摊在他掌间,一束光打在天花板的镜面上,镜面上悄无声息爬满了道道的裂痕,折射出的光线徐徐照亮了他站立的地方,一只修长苍白的手悄无声息搭上了他的肩上。
熟悉的声音贴着耳际,低缓而虚渺,“阿袁,”身后的人微微笑了起来,他说,“我终于找到你了。”
第46章 重重可怖
阴冷层层叠叠冻住了裸露在外的肢体,阿袁下意识一哆嗦,指间握着的手机没抓稳,倏然滑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地上,最后的光源随之消失。
一片寂暗之中,阿袁反倒渐渐冷静了下来。他压着嗓子,似怕惊醒身后的人般,声音低的几近耳语,“常安在,你……还是你么?”
身后的人问他,“连哥都不叫了?”
阿袁攫紧了拳头,“我不知道你还是不是我哥。”
身后的人笑了一声没有说话。
阿袁其实很想想回过身去看看常安在。这鬼屋的一路他只知道恐惧和逃亡,在记忆未曾恢复之前,还不曾好好看过他的哥哥。他甚至不知道,现在的常安在是不是还活着。可这个现在似乎又不那么重要了,至少对方还在,哪怕变成了鬼,他还是找到了他的身边……可是,有什么又完全不一样了。
纷乱的思绪缠绞着刚恢复的记忆。阿袁努力从混乱之中理出一丝镇定,“我问你,这是不是我们小时候去过的那栋房子?”
常安在道,“是,也不是。”
阿袁没听清他的话,他看起来似被迷惑了,只是一个劲的道,“我回去过,我以为你会在那里的。可是那里分明已经被拆。你后来去了哪?你说你上K大,可是我去K大问遍了,没有一个人知道你。连你后来租的地方都被拆迁了,我到处在找你,你明明说还会回来的,为什么后来……”
常安在打断了他的话,“我难道没有回去过么?”
阿袁的控诉卡在了喉间,常安在回来过么?是什么时候?为什么他完全不记得了……他明明拾回了记忆,怎么会不记得自己的哥哥还回来过?阿袁忍不住曲臂抱住了头,常安在的话像是一截钻子在他缠绞的大脑里往里不断刨深。
他疼的恍惚,渐渐的,竟真让他从糟乱的回忆间理出一段模糊的影像。
——那是他大学毕业后实习的某天。
那段时间为了转正,他经常会通宵泡在公司赶做宣传设计。
再又一次的加班加点之后,老板终于大发善心,放他们一下午的假。
阮袁中午下班走在路上,被正午的太阳照着,心慌的厉害。
他是如此,同宿舍的同事更是如此。走在一群服饰端正的上班族群中,他两人两眼底下各揣着一团青黑眼袋,衣领散乱,垂头丧气的就似一对死于非命的游魂。
同事哈欠不断,阮袁也未能幸免。等绿灯时,一个个哈欠打得他泪眼朦胧,险些困顿倒地,便是这时,透着惺忪睡眼,他的目光倏然定格在了马路对头一个人的身上。
那是一个高大的男人,颀长如松,俊美无俦,他站在那处一动不动仿佛已是生根原地。
阮袁瞪着他,他也回望着阮袁。嘴角一抹笑微微,笃定自信。
那一刻,阮袁脑子只剩了一片空白,等反应时候,他已经撒腿冲过了马路。
同事吓了一跳,却来不及拉他,只在后面急着大叫,来往的车辆喇叭疯狂鸣叫。
阮袁直冲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的胆大,眼见着斜角一辆轿车冲来之时,前方倏然抻来一臂猛地拽着他上了安全岛。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怎么还是冒冒失失的?”
阮袁伸出的手有些颤抖,眼眶滚热,他咬着牙恨不得抓着对方质问他当年为何不告而别,为什么要食言,明明说着会再见面,为什么就那么一声不吭的走了,他找他找了多久,跑了多少地方,他甚至怀疑在他的生命里从来就没有这个人出现过。
这种怀疑让他痛苦不堪,他只能拼命让自己不去想,然而所有的质问他都说不出口,真正看到对方的这一刻,比起对他失踪的愤怒,更多的还是心疼是抱歉。
他甚至不敢问对方现在过的如何,只能一瞬不瞬的凝睇着对方,小声的问他,“哥,是你对不对?你回来了对不对?”
男人还是比他要高出许多,脸庞已褪去了大学时候的青涩,而显得棱角分明清隽如诗,他伸出手摸了摸阮袁的额头,“阿袁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