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动静一下子就把还在后院喝茶的掌柜给引出来了。他提心吊胆地往外面一看,发现没什么歹人,这俩伙计又齐齐倒在地上,额头还红了好一大块,便知道是这俩人一个要往外走、一个要往里走,将将好撞在一起了,便松了口气,板起脸呵斥道:
“都这么大人了,慌慌张张像什么话!”
俩伙计一看掌柜来了,也顾不上喊痛、顾不上头晕眼花了,急急跑过去争先恐后的禀报道:“掌柜的,刚刚那个来投宿的姑娘是胡人!她说话的口音和不管哪里的中原人都不一样,完全就是塞外蛮子的调调!”
“真的真的!我看见了她的脸,的确是胡人长相!”
——掌柜的那一口气还是没能松出去,当即便呛了个喘咳不止:
“这话可不能乱说,你们真真看清楚听清楚了?眼下是个什么景儿你也知道,要是真的是胡人的话,肯定得报给官府,但是官府要是来了,又查着没事儿的话……你们懂我什么意思吧?”
“掌柜的放心,我俩还没耳聋眼瞎到要生生把人给认错的地步!”算账的小二生怕掌柜的不信,或者贪图这点钱财不想报官,头上都急得冒汗了:
“就算我一人看错了,那明显就是蛮子的口音也是做不得假的呀!”
“那还等什么!”掌柜的偷眼往楼上看了看,确定他们这一番低声对话完全没有传入楼上之人的耳朵中,便疯狂催道:
“快去报官!别磨蹭了!要是和之前一样也闹出了人命案子的话,保不准死的是谁呢?”
得了掌柜的命令之后,小二便赶紧跑了出去,出门的时候还被门槛给绊了下,差点一头栽倒在地上。
他赶紧爬起来,都来不及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尘,便继续往衙门跑去。只是这一跤好像往他那被胡人给吓得浑浑噩噩的头脑里照进了一束光一样,使得他迷迷糊糊地想道:
那个戴着面纱的姑娘可真惨。明明那么好看,生得月容花貌的,一朵绮年玉貌的好花怎么就被这么个胡人给攀折了下来呢?胡人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这么个可怜姑娘还不知道将来会被折腾得多惨呢。
只是可怜归可怜,要他去管这闲事,那是万万不能的。能去报官便已仁至义尽了。
毕竟世道不好。人人自保尚且来不及,又何苦去管他人是生而富贵坐拥金山,还是命数不定、有如飞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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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世道不好,但是云歌和师姐就绝对会去管别人不会管的这些命苦之人的闲事的_(:з」∠)_善良永远不是需要摒除和嫌弃的品质。
【小剧场】
杜云歌:好眼力!我的确坐拥金山银山!【比大拇指】
路引·二合一
当店小二慌里慌张地从门口冲出去想要报官的时候, 薛书雁正好在楼上整理房间,也就没怎么在意楼下的那帮人究竟想要怎么对付她。她先是细细把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在香炉里焚了些她们自带的玉华香。
微微带着点清苦味道的香味在空中缓缓扩散开来,颇有清心静气之效, 杜云歌精神一振,只觉多日以来匆匆赶路留下的的气结于胸的感觉已经完全消失了。她有心去帮薛书雁收拾东西,可是她对这些杂务一窍不通, 要是强行过去帮忙的话,只怕会越帮越忙,便给薛书雁倒了杯茶:
“辛苦师姐了。”
“不辛苦的。”薛书雁检查完了最后一处才直起身来,在布巾上简单擦了擦手, 接过那个茶杯, 对杜云歌微微一点头:
“没什么问题,可以安心住下。”
她们选的这间房比较安静,正好在离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大街最远的另一面, 从房间正中的小圆桌旁边往外看去, 正好能看见远处朦胧的山影,错落有致的青墙人家和安静的窄街。窗边一枝婷婷的、嫩绿的新柳枝叶披拂,恰恰拂过木质温润的窗棂。
此情此景当真是美如画, 只可惜在座两人都有心事在身,便无暇分神去欣赏此等美景了。杜云歌想了一路也没能想出个可以迅速找到云暗雪的妹妹的好办法来, 眼下依然有点尚未褪去的愁眉不展的意思, 可是这也不能怪她, 怕是让凤城春本人亲自来谋划, 也只能傻了眼:
当年云家的事情闹得挺大的,还是当今圣上亲自裁断的案子,这就使得不管是普通人还是官府之人,都对曾经煊赫一时的武将世家讳莫如深,提都不想提,生怕沾上点甩不脱的麻烦。
如果这件事没闹得这么大、半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的话,她们只要去当地衙门请求借阅当年发配到这里的云家人的名单看上一看,就可以知道云暗雪的妹妹眼下究竟身在何方了。饶是此等行为也有些许的困难,但是前有银子开道,后有素来与朝廷交好的妙音门门主亲至,锦城的官府只要会做人,便必要给她们这个面子。
薛书雁看她愁眉不展的样子,便出言劝慰道:“云歌莫愁,大不了在锦城多留段时间就是。”
她说的这番话相当有道理。云家女是获罪之身,肯定出不了锦城。左右都在锦城这个小地方里,大家街坊邻居的,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她们挨家挨户地访问过去,纵然花的时间长了些,也定然能问出个子丑寅卯来。
只是如果真的到最后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真的要采用这个计策的话,最受累的还是薛书雁。
杜云歌叹了口气低声道:“我只是不想累着师姐罢了。”
刹那间薛书雁感觉整个人都变得精神百倍了起来,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说法还是真的有那么点道理的。结果她什么都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呢,就眉目一凛,当即便把杜云歌护在了身后,嘱咐道:
“带着琴躲去屏风后面,有人上来了!”
杜云歌相当信任她的师姐在这方面的判断。薛书雁习武多年,耳聪目明,定然不会在这上面出什么纰漏。果不其然,她刚抱着琴躲去屏风后面,这才听见了从楼梯上传来的嘈杂的阵阵脚步声。
而且这阵脚步声明显和普通人的不一样。普通人因为不会习武,最多也就只会一点防身的功夫,所以脚步声虚浮无力,尤其是很多人在一起走的时候,便更是能听出那种疲软的、就连走路都落脚声音不齐的散漫劲来了;但凡正儿八经学过武的,腿脚功夫就少不得,走起路来的时候,便有虎虎生风、步步有力之感,更别提这些脚步声里还掺杂着不少的刀剑轻微相撞而发出的金铁之声了。
果不其然,这帮人连问都不问地就直接撞破了门扉长驱而入,更是清一色的护城官兵的轻甲,想来便是锦城的护城官兵们了。在看到了站在屋子正中间的薛书雁之后,官兵们齐刷刷地拔出了随身佩刀和长剑指向了她,为首之人还喝道:
“外夷之人,来我锦城有何贵干!”
薛书雁没有直接回答他们的问题,反倒是把他们挨个从上到下好生打量了一遍,着重看了看他们身上的穿着和刀鞘剑鞘上印着的官府的印子,和印象中看过的资料中的图案核实无误之后才问道:
“锦城的官兵对谁都这么凶的么?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拿人?”
她垂下眼,只是用大拇指轻轻把腰侧配着的雁翎刀往外一顶,伴随着“噌”的一声轻响,便有一线闪烁的寒光从严严实实的刀鞘中流泻了出来,被窗外投进来的阳光一照,更有种锋芒毕露的雪亮感了:
“既是拿人,便当有个名目。”
练武之人只要一个动作、一个眼神交汇之下,便能判断出对方究竟是个什么境界的家伙来,究竟是真的武艺超群、大隐隐于市,还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中看不中用。这帮锦城的护城官兵一看薛书雁这手挑刀的动作,就心里齐齐“咯噔”一下,暗暗叫苦道:
坏了,这不光是个身份敏感的胡人,还是个武艺颇精的胡人,扎手!
然而吃官家的饭,就自然要为百姓做事。别说这是个武艺颇精的胡人了,就算这一屋子里全都是这样的人,他们少不得也得出手缉拿,就算明知险象环生、凶多吉少,也不万万不能行临阵脱逃之举!
为首的官兵扬声喝道:
“锦城近日来颁了新条例,凡是胡人入城,均不得在外投宿,需去往锦城县衙备过案之后,统一居住在胡人街里,凡是胆敢违抗此令者,便少不得让我们盘查一番了!”
杜云歌这才模模糊糊弄懂了眼下这是个什么状况:
怕是锦城最近又有胡人闹事,为了平息事端,也为了方便查案,便颁下了新法,让所有新入城的胡人全都聚集在胡人街中方便管理。但是她们是从别处来的,拿的又是妙音门特有的路引,所到之处各地官府也会对她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妙音门和那些“侠以武犯禁”的江湖人不一样,是和朝廷素来交好的名门大派,自然也就不会有人胆敢用这些东西去扰她们了。
万万没想到投宿的时候出了点差错,竟然被人看见了薛书雁的脸。住店的时候可不会查什么路引,这又不是妙音门的生意,自然也没有拿妙音门的对牌出来的意思,倒是让人给误会成了想要触犯新条令的胡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