敕若道:“这样无非多生事端。”
大七摇摇头,“不会,阁主会处理好的。”
果然,婢女禀报之后,杜老爷只叹道:“那男子许是花公子暗卫之类的,看来此人绝非平常人,我们杜家啊,这恩情要如何还哦!”
再说敕若,见花子夭出门久久未归,他竟也一夜不眠,兀自打坐。
天边即白之时,花子夭回来了,见到打坐而不是睡觉的敕若微微一愣,朝一旁的大七看去。
大七颔首,“阁主。”
花子夭不答,看大七这副样子,应该是陪了一夜,敕若未歇下,大七也就不会离开。
听闻花子夭回来的声音,敕若也未睁眼,默默诵念着佛经,禅定。
大七一个闪身,隐在了暗处。
花子夭走过去,为自己倒了杯水,一口饮尽,转过头看向敕若,沉默着谁也不说话。
最后还是敕若睁眼,问道:“魔元呢?”
花子夭回来时,他已经条件反射地绷紧了神经准备应付魔元带来的不适,但却什么也没有感觉到,应该是魔元不在了。
“物归原主。”
敕若皱眉,“你出去见了那魔主?”
花子夭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这一次不再一口饮尽,而是慢慢品着,白水而已,并无味道,“魔主红莲,本尊见了无所谓,只怕和尚你要受其影响。”
“我倒也不是说这个,”敕若犹豫了一下,道:“只是魔元应是对魔主极为重要的东西……”
“嗯,”花子夭眯了眯眼,“魔元丢失,只怕魔界大乱,进而三界大乱。”
“这么重要,那为什么……”敕若顿了顿,不欲再说。
“为什么会在杜少爷的身上呢?”花子夭晃了晃杯子,皱眉作苦恼状,“是啊,为什么呢?”
敕若见他有意逗人,也就闷着不再说话,将床理好,“你出门一夜未归,歇会儿罢。”
“那好,你过来陪我啊。”花子夭大言不惭,放下杯子,也不看准备出门的敕若身形一僵。
没有回应,只有门开门合。
花子夭施施然走向床,就那么躺下,似乎并不关心敕若去了何处。
其实敕若自己也不知道该去哪里,走出滕苑,却不由自主来到了梅林。
初春的天还动人得很,梅林的花开得不如年节时繁盛。
“小师父可谓闲情雅致。”身后有人声传来,敕若转过头,杜行荷淡淡一笑,走了过来。
看起来他的身子大概还没好全,披风上厚重的毛盖住了他半张脸。
“施主这时应当多多休息才是。”敕若道。
杜行荷笑道:“大概是前阵子在床上躺太久,现在反而不想见到床了,出来走走,我也是很久不见这片梅林,没想到会长得这么好。”
“贫僧听下人说,杜小公子照料得十分尽心。”
“也是,我那幺弟平日里看起来没个正形儿,遇到自己中意的事,便是费尽心血也要做好的。”杜行荷对夸赞自己的弟弟完全没有压力。
敕若并不了解杜篆荷,但回想起那日杜篆荷在市场逮着江梓,说是候了许久才成事儿,应是一位有耐心的人。于是他点点头,“令弟如此是很好的。”
“嗯,不管世事如何,看清自己想要的才是最重要的,”杜行荷看得远了些,尖细的下颔轻轻抬起,“我这个哥哥反倒不如他了,始终看不透,就像蒙在雾里般。”
敕若抬眼看向他,看他眸中通透,一时不能理解话中深意,只得道:“施主何出此言?雾里看花,虽不那么真切了,但美的始终是美的。”
杜行荷收回目光,像是看着个新鲜事物般地打量了一番敕若,但见敕若安之若素,丝毫不在意他打量探究的目光,这才道:“失礼了,小师父活得清醒又随本心,在下佩服。”
“难道你活在这世间身不由己?”敕若问道。
杜行荷摇头,“小师父这么一问,在下才发觉,也并非全然身不由己。人总归是不愿担负责任的,无论是自己一生失败还是人生坎坷,身不由己大概是个很好的理由罢。”
“那下一次你又觉得自己是身不由己的时候,你就可以自己做选择了。”敕若说道,他对杜行荷的话似懂非懂,却并未反驳,只是顺口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杜行荷却怔住了,半晌才失笑回道:“花公子救了在下一命,而小师父却……”
杜行荷话未尽,敕若有些疑惑。
随即又见杜行荷笑道:“你二人或许真是上天派来助我杜某人的,有缘!有缘!”
言语间多了几分畅意,眉宇间也不再那么郁结,敕若被他感染,淡淡一笑,“那不知是不是应该贺喜施主?”
杜行荷点头,“应该,应该贺喜!”
二人正谈得愉快,杜篆荷寻来,见他哥哥笑得畅快,不欲打扰,在一旁等了一会儿,二人说的都是些琐事,比如那株梅树好像有生虫的迹象到慕州哪座寺庙的香火最旺之类的,这些小事说起来,却是十分开心。
敕若虽不善言谈,但也是个倾听的好对象,杜行荷久不与人言,此刻竟有些收不住话匣子,杜篆荷恍惚间似乎又觉见到了十年前那个活泼欢实的少年。
“哥,早饭准备好了,多少吃点罢!”见杜行荷始终都没有停下来的迹象,杜篆荷心中无奈,出声喊停。
“咦,”杜行荷转头见自己的弟弟乖乖等在一边,一脸无奈,有些惊讶,“幺弟,何时来的?”
“我已经在这儿等了一会儿了,见你开心便没有出声,但哥不是说要想出去走走吗?”杜篆荷道,“再晚点,可就来不及了。”
“我就说出去走走,怎么来不及?”杜行荷笑道,“难不成你要带我去哪里?”
杜篆荷点点头,有一丝无奈,“走吧,哥哥。”
杜行荷起身,整整衣服,转头向一旁的敕若道:“小师父,和你说话可开心,下次再聊。”
敕若点头应下了。
杜篆荷也对敕若道:“敕若,我已经吩咐人去准备早饭了,你与花公子二人在府中多住些日子,慕州风景不错,到处看看也好。”
敕若笑道:“好,多谢施主了。”
杜篆荷走在前,杜行荷跟在后,敕若看着他们的身影拐过长廊,杜行荷突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敕若觉得有点奇怪,却并未放在心上,转身离去。
☆、第二十九章
敕若回到房间时,花子夭已经睡着了。
敕若心觉有趣,他曾一度以为花子夭是不需要睡眠的,但现在看来,故人阁阁主再怎么厉害,却也还是个凡人。
他站得远远的瞧了一眼,看上去花子夭睡得倒是挺舒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地走近了些。
还未靠近,便见花子夭睁开眼来,眸中倒是清明得很,一点也不像是睡着了的样子,见敕若定定望着他,似也不惊讶,笑了笑:“这一觉倒是睡得挺好。”
敕若不言,转过头,“早饭已经送来了,吃完我们就离开罢。”
“和尚准备去哪儿?”花子夭并不起身,一只手支着下巴,半撑着身子,红衣未去,眉目嫣然,甚是风情。
敕若抿抿唇,“瑞城,还是应该回去看看阿赖的。”
花子夭不置可否,只道:“既是去瑞城,那不如多留两日,这慕州风景甚美,可是瑞城那小地方比不上的。”
敕若自己也不知是为什么,虽对阿赖十分感激,但这几日不知怎么,竟甚是挂念了,像是那份感激之情被扩大了许多一般,时不时地要念着了。
当初被故人阁的人接进阁中,便没有和阿赖好好作过道别,抑或是这样便落下了几分遗憾和抱歉,竟使着敕若想要对阿赖好好解释一番,以免心生罅隙了。
以前并不这么觉得,只是这般日子久了,竟觉得心中有着这么一份挂念,虽有些心力疲乏,但却也有血有肉起来,但敕若并未多想,只道自己是佛心一息离去,而自己修为不精,入了凡,生了欲。
千不该,万不该!
敕若只是这般叹道,但心下却已决定要回那瑞城看看阿赖如今究竟如何。
花子夭看着和尚一人在那儿时而皱眉,时而扼腕,表情丰富,好生有趣,心道:这佛心不过只去了一息,木楞子一样的和尚就有了如此表情,虽不全,却也比以前总那副古井难生波的样子好多了。若是佛心一去,这和尚不过也是俗人一个。
花子夭眯了眯眼,觉得眼前人越发有趣,只怕这和尚就算佛心全去,落入俗人,却也是个惶惶然终日不知何处归的俗人,知道自己不能为,却又欲望顿生不得不为,借口诸多。
而他,大可在一旁挽袖看着这和尚逐渐堕落在这诸多借口成苦海中,越陷越深。
地狱虽乐而好走,但一个人无趣,若是有人作陪,便也会多几分兴致。
花子夭轻抚上敕若眉间,准确按住了那已然隐遁其后的一点。敕若一愣,眉目复安然,“花阁主,何意?”
“何意?”花子夭轻轻摩挲着,“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吗?”
敕若摇头,轻声道:“不明白。”
花子夭也不恼,有些冰凉的唇印在敕若眉间,不轻不重,好似盖了个好章,只需力道恰好的一触,章印纹络清晰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