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完后又修修改改了一阵,足足用了两盏茶的时间才将这书生的面貌画了个大概。明渊轻轻挥手将墨迹当中的水气拔除,将宣纸递给了慕白,笑道:“那人可是这个模样?”
慕白仔细看了看,点点头敬佩地道:“没想到大哥还有这本事,之前怎么从不曾见你作画?”
明渊笑道:“活了一百多年,想画的都已画过了,既是画无可画,自然也谈不上动笔了。”
慕白转了转眼珠,突然道:“不如大哥给我画一张画像吧。”
明渊一怔,随即点头道:“若你想要,我便给你画,只不过——”
他话说到一半硬生生地停了下来,两眼直直地望向窗外,似是惊异又似是好笑,慕白心中奇怪,转头顺着明渊的目光看过去,赫然发现那夜在破庙中与倪世卓缠绵过的书生正左手持一把纸伞,右手提个小包袱,施施然地从中庭之中缓缓经过。
明渊将那张画像取过来又看了看,侧头问慕白道:“确是同一人无疑?”此事也太过凑巧了吧,他们刚刚把人画出来,正主就活生生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不过,说他是“活生生”的,似乎并不全然正确……
慕白也是目瞪口呆,听了明渊的问话,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而仅仅是他点头的功夫,明渊已化成一道虚影从敞开的窗户跃出,出手如电,一把便擒住了那书生的手腕。
那书生冷不防被个陌生人一招制住,倒是异乎寻常地镇定,挑起细细的眉毛,对着明渊嫣然一笑,道:“这位公子有何贵干啊?”
明渊见他相貌虽只算清秀,可那一双妙目流转,竟是凭增添了三分风韵,不由得也笑道:“眼珠子不错,什么做的?”
那书生一呆,笑容随即变得勉强起来,搪塞道:“公子说笑了,人的眼珠不都是一个样嘛。”
明渊伸出细长的食指朝书生点了一下,又朝自己点了一下,而后俏皮地晃了晃,道:“谁说都一样了?”
书生不知所谓地看向明渊,可一看之下却大惊失色,只见明渊的右眼漆黑如墨,与常人一般无异,而那只左眼却渐渐散发出幽蓝色的微光,那微光越来越亮,并围绕着他的瞳孔不停旋转,竟似深海中的漩涡一般,几乎要将人吸进去。
事到如今,那书生才明白自己究竟遇上了多么大的麻烦,于是奋力扭动手腕想要挣脱,可明渊的手好似铁钳般紧紧钳在上面不可撼动,他一咬牙,想要丢弃这副皮囊脱逃,可魂体却似也被禁锢住了,无论如何也挣不脱、甩不掉。
明渊见他徒劳挣扎,不由得笑道:“你还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啊。”他一眼便看出这书生是个披着人皮的鬼修,所以这一抓不仅抓住了这具皮囊,更是将他的魂体紧紧擒住。
书生心急如焚,可苍白的脸上却是半滴细汗也无,他瞥见来往于中庭的客人们朝他们二人投来好奇的目光,灵机一动,捡着嗓子大声嚷道:“别以为自己有权有势便能抓我回去亵玩,我家在暨城也是大户,你若敢肆意乱来,我父亲定不会放过你的。”
倪家的案子已然宣扬开来,当中倪世卓与死者田彬的纠葛令全镇百姓对于男风一事有了十二万分地敏感,同性相恋也成为了近日来热度最高的谈资,就连这些居于客栈的客商们也有所耳闻,如今乍见两个男子在庭中纠缠,又听一个大骂另一个强抢民男,登时就来了兴趣,有的装作观赏庭中花木,远远看着,有的则直接走到近前,指责明渊此举伤风败俗。
若换作一般男子早就羞愤交加地放开了手,明渊却全不在意,对那些冲过来做卫道士的客人不屑一顾,反倒将那书生揽进怀中,嘴唇贴着他的耳朵,阴测测地道:“别以为我瞧不出你是个什么东西,除了那些不成器的鬼修,还有谁会大晴天打伞?”
书生还要反抗,却听明渊继续道:“你若不老老实实跟我走,我便将你手中这伞戳破。”
这书生在鬼修当中不过是中游水准,虽能够附于尸体上在阳间行走,却不能见光,不然就会损害修为,甚至灰飞烟灭。而他手中的这把伞可不仅仅是用来遮蔽日光的,更是他防身的法宝之一,一旦被弄坏很难修缮,他可不想冒这个险,因而只得在明渊的恐吓下乖乖将嘴巴闭起来,任凭他半搂着往客房中走去,那些暗搓搓瞄着这边的看客们对明渊究竟说了什么很是好奇,可惜探究的目光却被骤然关上的房门阻断,只得啧啧几声,转而臆想门后面可能发生的情景了。
明渊将人带进房中后便带上了房门,并将鬼修手中的纸伞取走放到了一旁,而后对慕白招了招手,道:“把窗户关上,省得一会儿吓到那些探头探脑偷看的人。”
那书生一直对明渊全神戒备,这时才发现刚刚站在阴影处的慕白,见也算熟人,便急急招呼道:“原来是破庙中的那位小公子,不知可还记得在下吗?”
慕白合上窗扇,回头略带羞涩地点了点头,却听明渊对那书生道:“你穿的这件衣服可不怎么新鲜啊。”
慕白初次见这人时就察觉到他身上带着一股子阴气,还以为是雨夜天凉的缘故,并未在意,现下与他同处一室,这才发现古怪,一个活人的身上似乎不应该有这么重的阴气才对,联想到明渊此前曾跟他说起过的“鬼修”,不由得脱口问道:“你不是人?”
那鬼修看了看正抱着胳膊盯着自己的明渊,又看了看慕白,抬起手松开了头上的纶巾,而后轻轻抖了抖身子,似乎是要抖落身上的尘埃一般,可随着他的动作,身体最外面的那层皮肤从头顶缓缓滑落,露出肉糜般湿哒哒、黏糊糊的内里,当那些东西也滑落到地上之后,一具莹白如玉的骷髅终于显现在两人的面前。
骷髅大方地摊开手,向他们展示着自己的躯体,他没有动嘴,却依旧发出了与先前一样略略沙哑的声音:“你说我这个样子能不能算是人呢?”
慕白皱眉道:“你……你就是用这具身体和倪世卓亲热的……”这未免也太恶心了吧……
骷髅发出一阵笑声,“他本人可一点儿也不嫌弃,不但不嫌弃,还喜欢得很呢!”
慕白眯起眼道:“田彬的死是否与你有关?”
☆、第二十七章 作孽
骷髅不置可否地耸耸肩,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到离明渊最远的一张椅子那儿坐下,抬起头对慕白道:“据我所知,你们似乎只是过路的,并不认得倪世卓和田彬。”
慕白对上骷髅空洞的眼眶,心中一阵不适,咽了口唾沫,默默别过脸去,答道:“我们的确与那两人并不相熟。”
骷髅道:“既不相熟,那又何必多管闲事?”
明渊知慕白对这桩杀人案有些兴趣,而自己也颇想知晓个中真相,便哼了一声,道:“如果我们就是想多管闲事呢?”
骷髅沉默不语,它并不畏惧慕白,在破庙中它就已然看出慕白是个修士,不过身上的道行并不算高,至少绝非自己的对手,与倪世卓当着他的面亲热也是有意为之,目的除了吸取阳气用以维持穿着的这具身体,便想要动摇慕白的道心。可小修士的这个同伴却非常棘手,若是他执意插手此事,恐怕自己原先的计划便要落空了。
慕白瞟了骷髅一眼,见它犹豫不决,便笑道:“我们并非佛道人士,不会一力偏袒凡人,不过是好奇此事的前因后果,想要弄个清楚,你大可以照实说,无需顾忌太多。”
骷髅想了想,点头道:“也罢,反正那贼夫妻大概在牢里也吃了不少苦头,即便你们去与那县令说明实情将他们放了,我心中的仇怨也算消了。”
慕白不由得猜测道:“难不成你在死前与那夫妻二人有过龃龉?”
骷髅不屑道:“我生前可是大户人家的公子,怎会和这等市井小民相识?是他们自己非要作死,与人无尤。”
明渊笑道:“既如此,你就说来让我俩评判评判如何?”
骷髅顿了顿,终于还是道:“那晚我正躺在自己的坟包上吸收月之阴气,好提升修行,那对贼夫妻不知怎么,大半夜的不睡觉竟溜到乱葬岗来了,好死不死地选了我旁边的那个坟包,急吼吼地宽衣解带开始行云雨之事,还弄出老大的声音,扰得我根本无法凝神修炼。”
听了这话,别说慕白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就连自诩见多识广的明渊也愣在当场,饶是他在人间游荡近百年,也从没见过这般胆大妄为,又这般死不要脸的家伙,玩儿都玩到死人的地界上了。
就听那骷髅继续道:“若单是这样也就罢了,可那姓倪的爽过之后还不算完,竟然站起身东张西望了一圈,走到我的墓穴处,捧着我的头骨瞧了一会儿,最后竟然——”说道此处,它捏紧了拳头,全身的骨节都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显然是被气得不轻,“——竟然对着我的嘴撒起尿来!”
慕白的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明渊则露出一个想笑又笑不出来的古怪表情,问道:“你当场就没教训教训那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骷髅发出“嘿嘿”的阴笑:“我自不会放过他,原本有心一口将他那地方给咬下来,又嫌弃太过腌臜,于是在他提上裤子要走时,一口咬上了他的屁股,把那对贼夫妻吓得半死,一溜烟就跑回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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