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白转头问那伙计:“你们酒楼共有多少只鸡?”
那伙计撇撇嘴道:“这哪里算得清楚?都是随着客人需要取来杀的,一天天的也没个定数。”
正说着话,刚巧有个厨子经过,那伙计连忙对他招招手,叫道:“张厨,张厨子!”
那厨子看了伙计一眼,迈步走过来,问道:“你小子不会又想问我要下酒菜打牙祭吧?这次可别想再白吃白喝了!”
那伙计讪笑了一下,道:“哪里的话,是这位爷——”说着指了指慕白,“——是他想问你几句话。”
厨子皱眉道:“我只管做饭,可不管别的。”说完转身就想走,眼前突然一花,似是有什么东西朝自己扔了过来,下意识伸手一接,竟是块白花花的银子。
明渊见那厨子脸上的漫不经心在拿到银子的那一刻立即转为了眉开眼笑,哼了一声,道:“拿人钱财,与人方便,你想要银子还是想空着手回去做饭,选一样吧。”
厨子嘿嘿一笑,将银子小心揣在怀里,转而对着慕白道:“这位公子想要问什么,只要是我张厨子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慕白点点头,问道:“今日下午,你们酒楼要收这农人的鸡,此事你可知道?”
张厨子道:“这我实在不太清楚,我们厨房只负责养鸡、杀鸡、做鸡,买鸡这事一向都是他来做。”说罢指了指那伙计。
那老农也点头,愤愤然道:“确实是这人与我商量的价钱,我的鸡也是经他的手才少了一只。”
慕白想了想,问张厨子道:“这些鸡不都是你们从外面买来的吗?为何还要自己养呢?”
张厨子指着农人手中提着的那鸡笼,道:“公子请看——外面买来的鸡一般都是吃虫子、草籽长大的,农户也舍不得给它们喂粮食,自然长得瘦,做出来的肉质不够肥美。所以我们把鸡买回来之后都先要自己养上一段时日,喂些剩饭糠皮什么的,等养肥些再杀了做给客人吃,那味道才叫好嘞!”
慕白眼睛一亮,细细打量了一番院子里养的那些鸡,而后指着其中一个笼子,问那张厨子道:“此笼鸡看来最瘦,是近些天买进来的吗?”
张厨子笑道:“公子好眼力,这里面关的都是三天前买来的一批鸡。”
慕白沉吟道:“三天前?那你们最近几天都没有再买鸡吗?”
张厨子摇摇头,道了声“没有”,随即又去问那伙计:“没有吧?”伙计也答“没有”。
慕白展颜一笑:“既然如此,我要将这笼鸡全部买下来。”转头又对那农人道:“你手里的鸡我也全都要了。”随后轻轻拉了拉明渊的袖子,笑嘻嘻地道:“给钱吧。”
明渊摸了摸鼻子,认命地掏钱分别递给了张厨子和那老农,张厨子却犹豫着道:“我们这儿是酒楼,这鸡是用来做成吃食的,不是拿来卖的啊……”
慕白笑道:“既然你们肯卖做熟的,怎么就不能卖活的呢?做生意难道不是为着挣银子吗?”
张厨子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接过银子,将鸡笼递给了慕白,想来一笼鸡能换这么大一块银子,掌柜的也不会责怪于他。
慕白不接,而是道:“现下我要你将我刚刚买下的两批鸡分开杀了,然后将鸡胗取出剖开。”
张厨子和那伙计还不明所以,相互对望了一眼,茫茫然开始杀鸡,明渊却已明白了慕白的用意,暗叫这小家伙聪明。
等将所有的鸡胗剖开之后,那伙计才傻了眼,就见老农那笼农家鸡,鸡胗里都是青草、砂石一类的东西,而后厨里养着的那笼鸡的鸡胗里则是糠皮和没完全消化完的剩饭,却唯有一只例外——那只鸡胃里和农家鸡一样,也是青草和砂石。
那老农终于也看出了门道,一把揪住伙计的衣领,就要拉他去衙门,慕白却将人拦住,摇头道:“天都黑了,县令也早就下衙了,老丈现下就算去了也是无用。不如将掌柜找来,让他做个主吧。”又对那伙计道:“你去找你们掌柜来,自己做的事自己和他交代清楚。”
伙计有心再分辨一二,可一来面对这些血肉模糊的证据真是辩无可辩,二来也确实心虚。他将老农那只鸡藏起来并不是想贪小便宜,不过是因着议价时老农执拗着不肯让步,心中有气,故意想用这种方式作弄他一下。如今事情败露,要是传到掌柜的那里,自己说不好就得卷铺盖走人了。
想到这儿,那伙计一咬牙,双膝着地直接跪在了慕白面前,恳求道:“公子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的这一回吧,小的上有老下有小,好几张嘴都等着吃饭,要是让掌柜的知道这事,这酒楼小的就待不下去了。”
慕白后撤了几步,摇头道:“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你对不起的是这位老丈,又不是我……”他叹了口气,回头问那老农:“老丈,你看这事——”
老农看了一眼那伙计,对慕白作了个揖,道:“并非小老儿我小气,揪住人家的错处不放,可为着此事县令大人已经当街斥责了我一通,人来人往乡里乡亲都看着呢,若不把事情说清楚,小老儿以后就真是难做人了。”
慕白也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好办法,不由得将目光投向明渊,明渊却已有些不耐烦了,随手指了指张厨子,让他赶紧将掌柜的叫过来处理此事,自己则拉着慕白回房休息。
穿过回廊,明渊终于忍不住开口问慕白道:“你是怎么看出那伙计有问题的?”就连自己都没有看出那人在说谎,只因他的确没有贪墨那只鸡的动机。
慕白摇摇头道:“我没看出来,不过我坚信那个老农不会说谎。”
明渊笑道:“不过是一面之缘,你就敢如此笃定?”
慕白耸耸肩,道:“或许我只是相信自己想要相信的。”
明渊揉了揉他的头发,“你啊,迟早会因为烂好心吃大亏。”
慕白讨好地笑了笑,道:“这不是有你在吗?”
明渊板着脸道:“是啊,有我在,要钱时就伸手,相当于身旁跟着个财神了。”
慕白有点儿不好意思,他初时只当银子是长得好看些的石头,可如今已渐渐明白银钱在凡世究竟有多重要,虽说明渊每次出手都极是大方,可却从未见过他挣过钱,这么只进不出地花销,早晚有坐吃山空的一日,于是便问道:“你那些银子都是怎么赚来的啊?跟我说说,若是哪天没钱了,我也可以依样画葫芦,赚钱给你花。”
明渊推开房门,转头笑道:“赚钱这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先用饭吧,这事儿等下次有机会让你亲自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此案改编自《我佛山人笔记》
☆、第二十五章 表白
酒楼掌柜一心想将丑事捂住,好说歹说,又要赔银子,又要解雇那使了坏心眼的伙计,可老农人却是个倔脾气,一根筋地不知变通,到底还是将事情闹到吴县令面前。
吴县令一向自诩断案明快,如今竟然被个酒楼的小跑堂愚弄了,简直就是奇耻大辱,一时间羞愤交加,不仅将那伙计狠狠训斥一番,还差点儿就要判他个墨刑,好在那老农心肠并不坏,以苦主之身份为他求情,县令才勉强判了伙计服三年劳役。
而对于老农口中那个名为“慕白”的年轻人,吴县令倒是生出了几分兴趣,此人能想出剖鸡胗的方法找出真相,可见还是有些头脑的,而他这几日都在为倪家那桩杀人案焦头烂额,不如找个明白人一同探讨一下案情,也能帮着自己理清思路。
明渊和慕白现下住在那家酒楼没有离开,明渊倒是想走,可又顾及慕白,以为他依旧心系那倪世卓,想要等着结案;慕白却是因见着明渊全无离开之意,还以为他在此地有事要办,所以也没有开口提出要走。两人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在镇子里住着无所事事,直到被吴县令派人请了过去。
分宾主落座,三人客套一番后,吴县令便将话引入了正题:“不知二位可曾听说过本镇最近的一桩大案?”
慕白点头道:“大人说的可是倪家的杀人案?”他并不喜这吴县令,认为那伙计不过是瞒下了一只鸡而已,三年劳役未免太重,所以语气只是淡淡的。
吴县令见多识广,早就察觉到慕白对自己的态度并不热络,不过观他谈吐不凡,气质出众,身上穿的衣料又是江南织坊今年最新的式样,腰间挂着的玉葫芦样式别致不说,材质也是上上品,还以为他是位外出游历的大家公子,这种人待人接物大多都是礼数有余、热情不足,也就没有多想,而是顺着慕白的话道:“就是这桩案子,不知二位公子有何看法?”
明渊和慕白对视一眼,前者出言答道:“此案疑点颇多,我们二人不过知道个大概,哪里能说出什么真知灼见来?”
吴县令摇摇手道:“两位太客气了,老夫实在是全无头绪,才想着和二位一同参详参详。此前我已命人前去倪家搜查,确实如倪世卓所言在床铺之下寻到了迷药,但却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的凶器。”
慕白沉吟了一下,而后还是问道:“不知那男尸的死因究竟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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