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这个十五岁的女孩儿是如何承受下来的,更不知道这场惨绝人寰的噩梦是否会伴随她一生一世。
他只知道,曾经活泼任性的小师妹已经在一夜之间长大了。她的眼神再也不复当初的天真无邪,里面多了仇恨的火光和坚韧的利刺。而这背后,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有着一道深可见骨、鲜血淋漓的伤。
成长的残忍,就是让人脱胎换骨的同时也血肉模糊。
“卓儿,你放心,我一定会帮你报仇的。”燕不离走过去,轻声安慰道。
“怎么报?”岳卓皱着眉摇头道,“我们这次伏杀筹备周全,可谁也没想到,池月的武功已经修炼到如此逆天的地步。柳师兄一直劝阻我不要来,我当时还不信。那么多高手竟然都拿他无可奈何,这样的魔头该如何杀得了?”
“会有办法的。我现在以江莫愁的身份混入鬼门,就是为武林盟讨伐池月传递消息。光杀一个宗主远远不够,鬼门宗存在一日,江湖便一日不宁。只有将这块毒瘤彻底铲除,才能天下太平,真正告慰宫主与同门的英灵。”
“我明白……大师兄,也苦了你了。”岳卓眼圈一红,哽咽道,“昨天我都看见了,池老魔他、他那么对你……”
燕不离一愣,随即连忙摆手,结结巴巴的解释道:“不、不是!不是你看到的那样……”
“大师兄你不用说了,我都明白!”
“你不明白!”燕不离额上开始冒汗,“我们什么都没发……”
“他打你对不对?”岳卓眼泪落了下来,“下手那么重,车都打塌了……”
燕不离:“……”==
“大师兄为了报仇,一定受了很多伤,吃了很多苦,对不对?”
“额……没什么,一点小伤而已。”他确实受伤了,被调戏未果的女人伤的。
不过就算他说实话,估计也没人信他在车里把池月一掌打出内伤了。
“大师兄,我们怎么都这么命苦呀呜呜呜……”岳卓忍不住抱着面前的白衣美人嚎啕大哭。
燕不离轻轻拍着她的背,幸福的飙泪了……单纯的妹子真好。
“打扰一下。”
正在两人相拥而泣时,窗外忽然传来一个突兀的声音。
燕不离骇然大惊,望着窗纸上那个模糊的影子,喝声道:“什么人?!”
一道黑色的身影破窗而入,狂风卷着暴雨潲了进来,屋里的温度顿时骤降。
望着乌鸦男冷冰冰的眼神和手中同样冰冷的长针,燕不离下意识将岳卓护在身后。
糟糕,果然没有内力感知就会迟钝,竟让池月的手下探听到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溪春肩头湿漉漉的,脸上仿佛罩了层水雾,带着一股寂灭的寒意。他漠然开口道:“你们下次说话小心点儿,若是让旁人听到,就别想见到明天的太阳了。”
燕不离转着眼睛瞅了瞅窗外:“搞不好明天也是阴天下雨……”
对方一愣,随即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我大概知道顾盟主为何派你来卧底了。越是不着调,越让人放松警惕。”
燕不离和岳卓相视一眼,问道:“你什么意思?”
他也不多言,伸手自怀里掏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信封上画了一只奇丑无比的燕子,一看就知道是花无信的手笔。
燕不离拆开一看,上面只有一句话:天狗食月,烽火连城。再仔细瞅了瞅,发现左下角还有几个细如蚊足的小字:老燕挺住么么哒。
高悬的心终于放下来了,燕不离问道:“阁下究竟是何人?”
“溪春。”
燕不离把笑意憋回肚子里,表情怪异的看着他:“我是问你的本来身份。”
“这与你无关,你只需要知道我和你是同一类人就好。”对方面无表情道,“摘星楼木长老测得本月十五将有天狗食月的异象,正是起事之机。我们要在那之前拿到万鬼阵阵图,同盟主的人马里应外合,一举破敌。”
“溪兄,冒昧一问,你潜伏鬼门多久了?”
“三年。”
“你三年都未拿到的东西,让我在三天之内拿到?”
溪春眼中一暗:“这三年来我已翻遍了碧落谷各处,全无所获。除了一个地方,就是黄泉殿的密室。”
“密室?”
“对,那间密室有一道铁盘转锁,只要转错半分就会彻底封死。除了知道密码的池月,没有人能进出,阵图应该就在那里面。”
“那我又如何能够进去?”
“密室与卧房相连,只要你成了他的枕边人,就有机会进去。”
燕不离惊呆了:“卧槽,来前儿盟主可没说玩这么大的啊!”
岳卓眨了眨眼,又补了一刀:“大师兄你最拿手的不就是勾搭人吗?”
燕不离哭道:“池老魔他算人么……”
溪春步步紧逼:“没有阵图,到时候几千兄弟都会白白送命!为了顾全大局,燕大侠又何必拘于小节呢?”
顾全大局就得牺牲老子的小菊吗?燕不离总算明白花无信那句“挺住”是几个意思了。==
“等等,这计划有点乱,我先理理……”他揉着太阳穴坐了下来,“如果,我是说如果池月到时候不肯让我进密室怎么办?或者,他那密室里干脆就是屯了一堆破点心、腌咸菜又当如何?”
“那就只能强行攻打碧落谷。届时我会伺机刺杀池月,你带岳小姐从后山逃走,那里有条小径可以出谷,我会派人接应你们。”溪春语气平淡无澜,仿佛在说今儿晚上准备吃什么。
燕不离嗤笑:“你能刺杀池月?且不论他自身修为如何,那三大法尊和三位门主又不是摆设,如果失败了,岂非前功尽弃?”
“这是我的事。你们二人没有武功,到时候能够自保就好,不要给别人拖后腿。”
燕不离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一拍桌子吼道:“叫春的,你别以为老子是你手下!就算你在池月身边三年,他也绝没有你想的那么容易对付。若要这次行动成功,必须听我的!”
对方冷飕飕瞥过来一眼:“凭什么?”
“就凭老子和他睡过!”
屋中顿时一片默然,三个人各自僵硬,只听得窗外雨声沙沙作响。
燕不离干咳两声,打破沉寂:“只是睡觉而已,你们别多想。”
岳卓:“呵呵。”
“池月警惕性极高,即便是睡在床上,稍有异动就会醒来。而且他反应奇快,任何出其不意的袭击都难奏效。”燕不离看了眼溪春手里的银针,“就算是暗器,除非切中要害,否则也无甚大用。”
“那你又有什么办法对付他?”不会又是巴豆吧……
“江莫愁向来最得池月信赖,加之我如今没有武功,他在我面前是最放松的。所以行刺的事情由我来做。”燕不离咬了咬牙道,“如果拿不到阵图就要先下手为强,杀贼先杀王。一旦成功,鬼门必会陷入内乱,我们的人马就可趁机而入……”
“如果失败了呢?”
灯下的人似乎笑了笑:“即便失败,我也有把握重创池月。到时候……拜托你,带卓儿离开这里。”
岳卓呆呆望着那个背对她坐在桌边的人。肩头瘦削,脊梁挺直,和昨日跪在自己身前的背影一样坚毅。
这是她以前从未见过的大师兄。
窗外飞进来一只避雨的飞蛾,抖着白色的双翅,义无反顾的扑向灯台上跳动的烛火。
溪春眼神灼灼的盯着那只扑棱的蛾子,沉默的伫立良久,说了一个字:“好。”
第27章:三圣
这一夜,坐落于碧落谷三百里之外的清玄山,也同样迎来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磅礴大雨。
万仞高的主峰上空浓云如墨,狂风肆虐、雷声滚滚。一条条巨大的银龙闪电暴唳着撕裂了苍穹,天河之水源源不断的倾灌下来。骤雨叫嚣的抽打着地面,雨飞水溅,迷潆一片。
泥泞的山路上蓄出了无数大大小小的积洼,在漆黑的夜幕里如星子般闪闪发亮。
“哗啦!”一只铁蹄踩过水坑,踏碎了坑里晃荡的银光。
飞溅出来的泥点尚未落下,那骑快马已经奔腾而过,如离弦的利箭,一头扎进了漭漭重重的雨幕之中……
平日里清静稀落的客寮,此时已经嘈嘈杂杂挤满了人。
九大门派的八个掌门铺开了两桌麻将,在昏黄的灯光下噼里啪啦的耗着时间,只剩少林的慧拾方丈孤零零的在一旁闭目坐禅。
“七小对!嘿嘿,各位承让啊。”紫宵掌门一拍桌面,整行牌被震得亮开。
“啧,怎么又是你秦老猴儿?”丹皇派的不干了,“今儿个运头儿全在你那儿,老夫不奉陪了,睡觉去……”
“哎,这就走了,三缺一怎么打?”剩下的三个扯着脖子喊道。
丐帮一个身上挂满兜儿的长老凑过去:“几位,赊着玩成吗?最近行情不好……”
“去去去,没钱凑什么热闹!你们丐帮都是穷鬼托生吧,吃喝嫖赌都敢赊……”长春门的金三娘翻了翻吊梢眼。
她转过头,注意到角落里的慧拾方丈,风情万种的招手道:“大师不来玩两把?”
慧拾抖了抖长眉,合十道:“阿弥陀佛,玩物丧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