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府门前,回首望着那块红木漆金的牌匾,他忽而笑了笑。
浮生若梦,醒了也好。
“喂,他忘把这个给你了。”池日走出来,将药包甩过去,“吃完就能恢复功力,你儿子正在山后的庙里,快走吧。”
燕不离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药,发现牛皮色的纸包上面溅了几滴猩红的斑点,问道:“这是谁的血?”
池日掏了掏耳朵,望天:“咳,刚才路过了一下厨房,他们正在杀鸡。”
“……”
看对方面色惨白的样子,池日撇着嘴,大发慈悲的道:“用不用我送你过去?”
燕不离目光恍惚的向他张开了双臂。池日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将他拥抱住了。
“不用送我。”怀里的人低声道,“只是分开这么久了,你都没抱过我……”
池日喉头一哽。
“快回去吧,”燕不离缓缓推开他,“外面下雨了。”
池日惑然的望了望晴空,再低下头看了眼对方的脸,声音涩然:“是啊……好大的雨。”
第102章
“咕,咕……”一只白羽灰眼的鸽子伸着脖子,一下下啄着大人手心里黄澄澄的谷粒。粑粑趴在檐下的蒲席上,一眨不眨的睁着黑葡萄似的眼睛,小手探出去想摸鸽子的羽毛,却将鸟儿吓得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呜呜呜……”
燕不离慌忙撒掉手里的谷子,将儿子抱起来哄着:“粑粑不哭,等你长大学了轻功就能抓住它了……咱逮着它炖鸽子汤。”
“哇哇哇……”哭得更欢实了。
徐真卿走了过来,盘膝坐下道:“这孩子性子倒随你,抓不着想要的能哭三天。”
某人大言不惭的道:“我小时候不是挺懂事的吗?”
“呵,这话都敢说,你爹的鸡毛掸子们可秃不瞑目啊!”对方嗤笑道,“你周岁时我就去过燕府,正好赶上你抓周儿。好家伙,摆了满地的物件儿全看不上眼,大人一撒手就跟小王八似的往外爬。”
燕不离:“……”
“别人一拦你就哭,最后愣是爬到院子里,抱住墙角那颗玉兰树就不撒手,死活要往上爬。”徐真卿一拍大腿,“为师一瞅,这孩子牛逼啊,才一岁就想上天了!当时就拍板收你为徒了!”
燕不离:“……”
“后来才发现树上有个蒙面贼,不过对方马上就溜了,结果你就哭了整整三天。当时你爹还想这孩子是不是干捕快的料,后来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你小子分明是想当贼头!”
燕不离:“……”
徐真卿嘿嘿笑:“知道为什么老王家的鸡瞅见你就拉稀么?因为你从小就爱上树掏鸟下河摸鱼,没事就到邻居家偷鸡摸狗,你爹怕你以后做了贼头才开始鸡毛掸子伺候的。”
“有么?我怎么不记得了?”某人摸着脖梗子嘟囔着,“就记得我爹一天三顿打,一顿不打饿得慌。”
“你那叫选择性失忆,老燕就你一个宝贝儿子,他没事闲得抽你啊?”徐真卿点着他的脑门子道,“你这次失踪这么久,家里估计都急疯了,回去以后记得孝顺着点儿,别老叫他们操心。”
“知道了……”燕不离蔫蔫的垂下了头。
几只鸽子又盘旋着飞了回来,粑粑总算收了眼泪,继续流着口水看鸽子们吧嗒吧嗒的啄食。
徐真卿看着孩子道:“若是二老给你安排了婚事就先应着,重锦如今也需要女人看顾,反正姓池的也和你分了……”
燕不离苦笑一声:“师父,我终于明白你为何道号‘八卦真人’了。”
“废话,为师学的就是太极八卦!”徐真卿叹了口气道,“你不肯说遭遇过何事,我也不多问。他终究和你不是一路人,现在分开也好。男子汉大丈夫,胸怀四海志在八方,别为一个魔头堕了心志!整日坐在这儿跟丢了魂儿似的,我都想拿鸡毛掸子抽你。”
“师父,我只是有点累。其实这些日子也想通了,还是在家里安生过活的好,江湖这趟浑水……不闯也罢。”
年少尝闻侠骨香,热血难休酒难凉。尘事如潮人如水,江湖深处几人回?
浪到如今他也累了,是倦鸟还巢的时候了。
燕不离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微微一笑:“您放心吧,徒儿知道自己该做什么。”虽然生命里最耀眼的那团火焰已经熄灭,却并不妨碍他继续沐浴阳光。自己还有父母、儿子、师父、挚友……该担起的责任他不逃避,不该辜负的他也会珍惜。
“知道个屁!”徐真卿一瞪眼,“现在什么时辰了?你连该吃饭了都不知道?!为师就是来叫你吃饭的!”
“……”
被老道士硬拽着用罢斋饭,神社外便远远传来两个人的叫声。
柳惊风和燕红星一前一后跑了进来,兴奋的喊道:“师父!码头快开船了,咱们能回去了!”
徐真卿冷咳一声:“你们这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庙观之中要仪态端庄、行止肃静,否则便是不敬神灵……”
他话还没训完,殿后就传来和尚震破天际的高呼:“哎妈呀有船啦?!!”
徐真卿:“……”
一行人匆匆忙忙收拾行李,燕红星靠眼神交流买了不少东瀛土产,满心欢喜的和柳惊风打着包。燕不离出行一向从简,但粑粑要带的衣服和尿布很多。手上正整理着,和尚就从竹门外冒了个光头:“几位施主打扰一哈……那啥,你们回去方便捎上我不?”
燕不离笑道:“可以啊。”
“诶呀,这小哥真是痛快人儿!”和尚合十而拜。
“船钱问我表弟要。”又不花他的钱,干嘛不痛快。
燕红星:“……”
“对了,顺便把奶牛也买走,粑粑喝奶用。”
燕红星:“……”
“还有那鸽子,粑粑路上玩……”
燕红星捂着小荷包跪下了:“表哥你看我值多少钱?把我卖了算了!”
“老子才值一个铜板,卖你不得倒贴?!”燕不离白他一眼,“快掏银子,就当给你未来儿子积德消业了。”
……
“步川号”停靠在鹿良码头,这艘船经过一番修整,终于可以再度下海航行。但客船都是拒载四条腿的,所以某头牛在登船的时候被人拦下了。
“不行,大大的不行……”船夫连连摇头,操着生硬的汉语劝阻道。
燕红星手里攥着银子道:“我花钱,买位置,行不行?”
“不行,船上没有牲口舱的干活……”
燕不离和牛对视了一眼,眼中皆有些无奈。
这时一个俏丽的面容从顶舱的舷窗里探出来,步川吩咐道:“先放他们上船。”
“哈衣!”船夫立刻放行了。
燕不离冲对方拱了拱手。
步川微微一笑,将头伸了回来,对舱内的人道:“没事了,他们上来了。”
池日挑着眉看向坐在榻上的某人:“贤弟,为兄帮了你的小情人,你还不谢谢我?”
池月合着眼勾了勾手:“过来,本宗好好谢你。”
傻子才他妈过去。
池日揉着还未消肿的眼道:“你别老这么暴力,师父说你再吐血可就没药救了。”
池月凉凉一笑,他早就放弃治疗了。
“话说你到底打不打算散功?”
“散完功让你打我吗?”
擦,这都被发现了……池日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虽说那个剔骨疗法凶残了点,但还是有可能成功的,你真的不打算试试?”
“本宗还有事未做,现在还不能丧失功力。”池月睁开眼瞥着他道:“你是不是很闲?”
妈的,用完就赶人,不愧是狼窝里出来的。池日恨恨的磨了磨牙:“对,老子闲得慌。步川我们走,调戏姓燕的去!”
池月:“……”
燕不离一登上船就见到了池日,他先是一愣,然后就从对方的乌青眼分辨了出来:“你也回中原?”
池日笑着点头。
上船的人密密麻麻的排在后面,燕不离也没再多话,抱着孩子往船舱里去了。徐真卿、燕红星和柳惊风三人跟在后面不知所以,还当这位主儿是池月,遂全没给他好脸。一人一对眼刀甩了过去,池日顿时掉血一万点。
和尚牵着牛走在最后,一脸庄重恭肃的问道:“阿弥陀佛,请问施主,这牛要如何安排?”
步川微笑道:“大师请随我来。”
和尚眼睛顿时圆了:“艾玛,姑娘你老漂亮了!成亲了没?考虑嫁俺们那嘎不……”
池日生生将船舷的木栏捏出一枚三寸深的手印,这都他妈什么人啊?!
燕红星身上的银子不多,只买到了两人一间的三等舱。燕不离带着粑粑和徐真卿一间,柳惊风和燕红星一间,和尚和牛一间……= =
舱室还算宽阔,两侧各固定着一张宽木榻,当中还安置着竹编的小几。燕不离将襁褓用宽布条绑在床头,免得风急浪高时把这货颠飞了。
徐真卿在一旁归置完行李,看了眼在外面晃荡的池日,老脸一拉,挽着袍袖就出去了。
“喂,姓池的,你找我徒儿有事?”
池日正靠在船栏上看落日,听到有人叫他才回过头,认出是和燕不离同行的老道士,便笑着颔首道:“也没什么事,只是之前多有得罪,想请他晚上吃个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