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淮转身欲走,不料陆尤忽的冷笑道:“你当我这里是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千年妖元给你吃了,凝露膏给你敷了,你现在跟我说你要走?兰亭第一杀手便是如此报恩的?啧啧啧!”
江淮隐有不耐之色,扶上腰间的寒蝉:“陆先生待如何?”
陆尤道:“不如何。要走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能迈出我这医馆七步,我给你跪下。不过只怕江公子离不开在下呀。”
江淮按下杀意,不再多言,抬腿便出了医馆。可诡异的是,每走一步,四肢便沉重一分,连着呼吸也急促几分。他以剑点地,勉力支撑,终于到第七步时,江淮应声倒地。
陆尤笑吟吟道:“都说了你离不开我,还不信?”
江淮回眸冷冷地瞪着他,目光有如万箭穿心,恨不得将陆尤戳成个筛子。
陆尤扶墙虚弱道:“哦,我好怕啊!”
江淮:“……”
陆尤走到他身旁,摇了摇扇子道:“你体内这妖怪生前一直住在这儿,就认这片风水,出去了就作怪,陆某也无能为力。虽然可以强行将妖元分离出,只是妖元已同你肉身融合,此时分离无异于碎骨剖心,痛苦非常,谁受得住?“
江淮道:“我可以。”
陆尤一扇敲在掌心:“真对不住,忘了你是个奇葩。”他将扇子收在腰间,俯身一把揽上江淮的腰,另一手去抄腿弯,“不过我还是不能放你走。忘了告诉你,你已经被刚才那个小矮子抵给我当帮工了。”
江淮:“……”
江淮被陆尤抱回卧房。折腾一通,最后又回到这里。
陆尤把他放到床上,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坐在桌旁慢慢地喝。
江淮身上的乏力感已经渐渐退去,他暗暗握了握手指,确认力气回了八【防和谐!话说这个词为什么会和谐?!】九分,眼中寒芒乍现,寒蝉陡然出鞘,向陆尤刺过去。
陆尤面不改色,茶杯一掷,带偏了寒蝉的剑势。他身手极快,来不及看清怎样动作,江淮已经被他缴了械牢牢地压在榻上。
陆尤眼角一挑,一潭秋水登时便活了起来:“你想打过我?那下辈子得投个好胎,别往人道里跳。”
江淮灼灼地盯着他,心中却沉寂如死,此时他明白了一件事,陆尤这人深不可测,而自己无半分胜算。
陆尤细细端详了一番道:“嗯,好看。”
江淮莫名觉得脊背阵阵发凉:“……”
陆尤:“果真是蛇蝎美人,我见犹怜。”
江淮真想一剑杀了他。
陆尤放开桎梏,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这能怪我吗?要不是你技不如人坠落山崖,又怎么会落到我手里?现在打不过我也要怪我吗?要怪便怪你学艺不精吧。”
江淮一忍再忍,忍无可忍,将手边的茶盏推开摔了个粉碎。这一摔心中更是怒不可遏,将所见之物所及之处抬手便扔、摔、砸,乒乓作响,一片狼藉。
陆尤道:“摔碎的东西要照价赔偿,从月俸里扣,你砸了我半个屋子,下半辈子都得折在这儿了。”
陆尤反应极快,话音未落闪出屋去关上门。里面又是一通更剧烈的摔砸声。他倚着门,气定神闲道:“悠着点,一会儿打扫房间的可是你自己——”
之二、长亭
翌日,陆尤过来找江淮时,房间已被收拾干净,只是陈设少了大半,空荡不少。
陆尤道:“真是好教养啊江公子,陆某昨日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
江淮不言不语,陆尤一靠近,立刻写满一脸“离我远点”的警告。
陆尤权当看不见,故意坐到他身边,趁其不备,极快地解开江淮的衣带,将他的上衣剥了个精光。
江淮差点血气攻心:“……你!!!胡闹!!!”
陆尤笑意盈盈道:“江公子才是胡闹,这伤不及时处理,感染了可如何是好。”说着拿起药膏,摆出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好像倒是江淮心思不轨小人之心了。
江淮沉默不语。
陆尤抚上他的伤口,自言自语道:“怎么恢复得这么慢?”
江淮不愿与他说话,静默少顷,才开口解释:“……毒。”
……这回答有够言简意赅的。陆尤想了想,才明白是说伤他的兵刃大抵淬了毒。
陆尤看他一眼:“你可知你昨日吃的是什么?”他手下不停,一边将药缓缓抹匀,一边不露痕迹地揩油,“千年妖元若是连凡人的毒都解不了,我们妖怪的脸还往哪儿搁?”
江淮:“……”
陆尤懒得再想:“也罢,不过是恢复得慢些,死不了。”
他取过绷带展开,从前胸绕过后背,一圈圈缠上江淮的伤口。
江淮手脚僵硬,一时竟不知如何自处。陆尤这个姿势近乎抱住了他,一呼一吸吹在耳畔,又热又痒。
偏偏陆尤丝毫没有自觉,包好伤口还很有心情地打了个结,觉得不好看又拆开重新系了一遍。
江淮忍不住道:“可以了。”
陆尤紧了紧手上的结,扬眉道:“那怎么可以?”
江淮:“不碍事。”
陆尤:“怎么不碍事,这影响我下次换药的心情,我一不高兴不想换,耽误了伤势,你说碍不碍事?”
“……”江淮说不过他,索性便不说了。
陆尤道:“收拾好便动身吧。”
江淮:“?”
陆尤:“随我出外诊。”
江淮:“……可我无法离开此处。”
陆尤想起什么来,摆摆手,面不红气不喘道:“哦那个啊,我骗你的。知道什么是结界吗?算了,想来你们凡人也不会知道。可你没听过一山不容二虎吗,这山里怎么可能住过什么大妖,要是有,我早生吞活剥了,傻不傻。”
江淮:“……”
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说谎都说得理直气壮的人。
江淮换好衣服,随陆尤到了前院。后者极自然地将药箱往江淮怀里一丢,抓着一把干果往院子里丢壳。
江淮见他没有去牵马的意思,刚要动身,陆尤道:“不必。”
江淮道:“那是去码头?”
陆尤道:“非也。”
不走陆路,也不走水路,难不成。江淮嘴角一抽道:“你要上天么?”
陆尤丢了果壳,拍手奇道:“咦,你怎么知道我要上天?”
江淮:“……”
陆尤信手吹了个指哨,密林中忽的疾风骤起,夹带起强烈的气流。远远的,伴随一道凄厉长啼,一只赤色巨鸟从高空振翅俯冲下来,穿过树林,掠过院墙,然后——摔在了地上。
尘土飞扬。
江淮:“……”
陆尤从江淮身后探出头来,以扇掩面道:“子宴,弄坏我的院子要赔的。”
子宴爬起来抖抖翅膀:“哎呀失误失误,都是风向的错!”
江淮:“这是何物?”
陆尤:“如你所见,是只凤凰。”
江淮不确定道:“是要乘它去?”
陆尤走上前去,觉得他问了一个很奇怪的问题,挑眉道:“不然你背我?”
江淮已经能够自如屏蔽他的废话:“不会灼伤?”
陆尤顺毛抚摸凤凰的颈项道:“怎么会呢,我们子宴冬暖夏凉,居家必备,还能日行千里。化成人形后更是秀色可餐,是不是啊子宴?”
子宴老实巴交道:“陆先生,您还是别说话了,白瞎了您这张脸。”
陆尤:“……”
江淮轻轻咳了一声,垂下眼睛,似乎是笑了。
陆尤跳上子宴的后背,报复性地踩了两脚,立刻引来子宴的不满。他向江淮伸出手去:“上来。”
江淮借力一蹬,跨坐到陆尤身后。
子宴道:“坐稳啦!”
朱鸟仰首长啼,陡然振翅,一飞冲天。
地面的草木房屋变得遥远,飞禽走兽更是看不清,万物显得如此渺小,山河尽收眼底。
江淮尚未能回过神来:“竟真是浴火涅槃的神兽。”
陆尤从子宴后颈揪下一根毛来递给他:“千真万确,你来摸摸看?”
子宴浑身一凛,惊悚道:“陆先生!!!”
陆尤道:“你毛那么多不热吗?”
子宴心疼自己的羽毛,气呼呼扭过头去。
江淮道:“那你又是什么……”顿了顿,没说出后面两个字。
陆尤斜眼暼他:“你想知道?”
江淮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罢了。”
陆尤笑起来:“不想知道你问什么,这么想跟我说话啊?”
江淮干脆闭眼不理他了。
陆尤凑过去,愈发口无遮拦:“你想看我真身吗?不好吧。江淮,你知道我们妖怪的真身只能给什么人看吗?想不到你这么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好哇江大侠,寒江雪,我把你当帮工,你居然想睡我!”
江淮:“……”
子宴已经没脸听了,只管埋头赶路。
结果本来一整日的路程竟半日便到了。
子宴挑了个人少的山头悄悄着陆,因受不了此地潮湿的气候,与陆尤约定好三日后再见,便提前离去了。
所到之处是一个沿海的镇子,名曰青槐镇。镇子东面靠海,码头渔船错落。海边不时扬起一阵阵海风,风里夹着海水的味道。一眼望过去,水天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