莽天龙冷笑道:“胡家是有手段,可惜不是你胡长庆能使得出来。小七儿,你有几斤几两重,旁人不知道,四爷我还不清楚?也只能拿胡家的名头吓唬吓唬那些杂碎而已。”
胡长庆青白着脸儿,两颗黑眼珠子左右转了转,眼神闪烁不定。
这下连封师雨都瞧出来了,这只狐狸是色厉内荏,要不就是那条叫莽天龙的大青蟒是个比他更厉害的狠角色。
情势看起来有些不太妙,封师雨觉得自己在立柜里有些待不下去了。虽说这只狐狸又无赖又爱得瑟,但毕竟对自己并没有存什么恶意,大祸临头时也没把自己一丢了之,甚至主动提出要当他家的保家仙,不论怎么说,在这种时候若是弃之不顾,未免有些不太仁义的感觉。
他打定了主意,边祈祷胡长庆的隐身咒真的管用,边悄然推开柜门摸出来,一刀朝莽天龙的后背狠劈下去。
莽天龙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甩了甩袖。封师雨顿时被一股巨力震出丈外,连人带刀猛砸在墙面,张嘴吐出口血来,固定在壁上动弹不得。“还想找你呢,倒赶着送上门来了!也好,省得我多花力气。放心吧,一会儿就生吞了你。”
半空中飘荡的狐火陡然盛了几分,胡长庆发出一声刺耳的啸叫,左右裂开的嘴里白牙如锯齿,十根利爪透指而出,俨然已显出七分妖相。他厉声喝道:“莽天龙,你敢动他试试!他如今奉我做家仙,就算是我胡家子弟,你若是吃他,就是扇我胡家脸面,坏了家仙的规矩!我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跟整个胡家杠上!”
莽天龙微愕,咬牙道:“你……你做了他家的保家仙?就算你野仙不当当家仙,也不该找这么个破落户!况且这小子也不是什么有福之人,光是这眉间立刀隐血的面相,弱冠之前注定死劫难逃,难道你看不出来?”
胡长庆翻了个白眼,“我爱选哪家干卿底事,要你管得宽!我就看中这小子了,怎么着,你想跟我抢呢?”
莽天龙怒极:“你看中他?好,好,我倒要看看你眼光如何,今后会不会后悔!”他深吸口气,闭上双眼,手指微微连动,忽然睁眼,露出一丝期待的诡笑:“很好,你就护着他吧,用不了多久,你会为了他前来求我,届时,哼哼!”
“狗屁!”胡长庆怒道,“爷死也不会去求你!”
莽天龙冷笑连连,也不反驳,一副骑驴看场本走着瞧的神情,在黑烟中化为一阵旋风,猛地冲破屋顶,消失在夜空中。
胡长庆余怒未消地磨着牙,片刻后方才收敛了妖相,朝吊在墙上的封师雨打了个响指。
封师雨砰地落回地面,四仰八叉地躺着起不来,莽天龙的那句“弱冠之前注定死劫难逃”还在他脑中嗡嗡回响。
“你信他的屁话!”胡长庆恨恨道,“这条长虫满肚子坏水,别理他!”
“可他不是莽仙吗,听说野仙和家仙大都有些预知祸福的门道……”
“即使真有些门道,也保不齐是在诱骗你。”
封师雨想起曾听一个阴阳先生说过,“狐鼠之辈,多心性不定;长蟒之流,多手段凶狠”,便默然了。
胡长庆缓和了语气道:“其实仙儿也跟凡人一样,脱不了七情六欲,甚至还有比人更偏激癫狂的。就说那条长虫吧,听说几百年前跟个人类折腾得死去活来,后来也不知怎的,就把那人给吞了。以后你若是再见到他,有多远躲多远。”
封师雨点头,心想跟这么大一条蛇结了仇,我不躲着,难道巴巴的将自己也送进它肚子里去?
好在眼下这头狐狸说要当他的保家仙,虽说很有些骗吃骗喝的嫌疑,但看起来青蟒对他还有几分忌惮,自己应该不至于太快葬身蛇腹。
封师雨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此刻对他而言,屋顶撞破的大洞才是迫在眉睫要解决的事。他仰望着屋顶破洞和漫天乌云叹气,心道明日又不能去打猎了,得赶在第一场大雪落下之前,把屋顶修好才行。
☆、《保家仙》二
二玄衣道士与桑老爹
翌日,封师雨上山砍了几根大小合适的杉木,准备扛回去刨成椽子,把屋顶的大窟窿补上。
他扛着沉重的圆木下山,忽然觉得肩头骤轻,好似空无一物般,转头发现一只大狐狸正蹲在圆木的一端,皮毛白花花的有些眼熟。
“……胡七爷?”
白狐狸迈着轻盈的碎步从圆木上走过来,“本大仙的牌位哩?”
“等我先修好屋顶,否则雨雪天就麻烦了。”封师雨道。
“也罢,宽限你两日。”狐狸勉为其难地甩了甩尾巴,“爷要红漆神龛、黄杨木牌位、黄铜香炉,早晚三柱香,供品每日一换必须有鸡……对了,神龛两边还要贴对联,就写‘在深山修身养性,出古洞得道成仙’,横批‘名扬四海’。”
封师雨心道:本事不大,派头倒不小。说起来是你自个儿要当我家仙的,可不是我求你。
经历了昨夜之事后,他对这只自称七爷的狐狸摸清了几分根底,心态上也就不像刚开始那般诚惶诚恐了,便只颔首道:“我尽量。”
狐狸没听出他话中敷衍之意,高兴地两三步跳过来,蹲在他右肩膀,将毛茸茸的尾巴环过后颈,搭在他左肩上,“以后不能让人碰你肩膀,这是本大仙的专座。”
封师雨哭笑不得地点头。好在天冷,多条狐毛围脖还颇为暖和,也就随它。旁人见了问起,就说养来看门户的好了。
两日后屋顶修成,他便与桑老爹提起供个保家仙的事。
桑老爹没反对,只是提醒他,供家仙得要代代相传,一旦半途停止了供奉,被惹恼的家仙可要作祟的。
封师雨看了一眼正冲他龇牙威胁的狐狸,无奈地点头:“知道了老爹,请神容易送神难嘛。”
回屋后,他裁了一方红纸,写上“供奉胡七爷之位”几个墨字,贴在屋角的墙上,又搬来一张小木桌,拿瓷碗舀了半碗米做香炉,再摆上两个馒头、两枚鸡蛋、一碟果品,上香拜了三拜,就算大功告成了。
狐狸瞪着黑眼珠看它的新供桌,随即跳着脚愤怒地叫起来:“你答应我的红漆神龛呢?黄杨木牌位呢?还有铜香炉、大肥鸡和对联呢?!”
封师雨朝他笑了笑,“先凑合凑合吧,别人家不也是这样的?等我以后有了钱,给你盖座胡仙庙。”
“我呸!小气鬼!”狐狸不屑地啐了一口,跳进贴了红纸的墙面不见了。
此后数日,不论狐形还是人形,胡七爷都不再出现。封师雨猜它大约是恼了,也不十分在意,日子还是照常过。只是家中养的鸡鸭从此变得十分聒噪,白天夜里叫个不停,仿佛被什么东西惊吓似的,连蛋都不下了。
封师雨知道这是胡七爷在垂涎三尺地表达愤怒之情,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在院门外扫出一片空地,撒了点糠秕,用树枝顶簸箕的土法子逮住了几只馋嘴麻雀,油炸了做供品。
油炸麻雀似乎讨到了胡家仙的欢心,虽说仍不肯现身,但至少不作祟了。
眼见即将大雪封山,封师雨准备最后去一趟山里,检查陷阱里还有没有落网的猎物,顺便将之前布置的兽夹收回来,省得生锈。
蒺藜山草木凋零,朔风卷枝发出的呼呼声听在耳中遍体生寒。封师雨弯腰拾起一个空兽夹,忽然发现周围的枯草地上平白多了四个人。
这几人有老有少,一律的宽衣大袖、头戴道冠,很有几分出尘脱俗的意思,单薄的衣袍在寒风中飘摆,却丝毫没有瑟缩之态。
“是他吗?”其中最年幼的一人问。
“应该是,你仔细看他眉心,虽然淡如游丝,确是实打实的魂印。”他的同伴回答。
第三人懒洋洋地说:“之前找到的几个都不是正主,但愿这个不会叫我们又白跑一趟。”
最后,年长者颔首道:“先带走他,找个隐蔽处好好查探一下。”
封师雨见四个人围着他评头论足,好似挑拣古玩店里的器物般,全然一副睥睨众生、目中无人的神色,心底难免有些不满,抱拳道:“各位道长,咱们素昧平生,你们若是有事找我,烦请先通名报姓,这么围成一圈是何意?”
不料对方根本没打算回答他,年长者玄色衣袖一甩,封师雨只觉凛风扑面,呼吸一窒,整个视野恍如初冬湖面的薄冰层乍然破裂,眼前白光缭乱,身体悬空仿佛被抛到九霄云端。
片刻后双脚落地,眼前景物也开始慢慢凝聚成形,封师雨如释重负,定睛看四周,才发现不知何时离开了林地草坡,出现在一处幽暗阴冷的山洞中。他知道定是旁边道家打扮的那四人搞的鬼,手不觉搭上腰间刀柄,皱眉问:“道长们为何将我摄来这里?”
年长的玄衣道士似乎做惯了这类勾当,也懒得搭腔,伸出一指点上他眉心红痕。
仿佛五雷轰顶,在封师雨脑中猛地炸开,瞬间便夺去了他的意识,使他像座硬邦邦的石雕,纹丝不动地杵在地面。
道士的指尖毫无阻力地进入他的前额,如同穿透水波,最后整只手都伸了进去。点点彩色微光在两人相连接处亮起,四下飘散如流萤,那是有生之物的精魄灵光,从前额被强行打开的缺口逸泄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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