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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意风流 (无射)


  封师雨一愣:“我犯的事?啥事?”
  胡七爷舔着鸡蛋斜睨他,眼神里三分不屑三分同情三分幸灾乐祸还有一分看好戏的闲情逸致,“装什么傻?不就是你拿雄黄砸他脑袋的事儿?”
  封师雨像喉咙堵个鸡蛋似的噎了口气,心下愤然:那还不是为了救你这头死狐狸吗!不领情也就罢了,恩将仇报啊你!
  胡七爷撇了撇嘴角,一口咬住鸡蛋,口齿含糊地道:“你那是什么脸色,又不是本大仙告的密——那莽老四好歹也修行了七八百年,区区一介凡人的小手脚,他会查不出来?我听说他气得七窍冒烟,发誓非生吞了你不可。”
  封师雨倒吸口气,犹抱一丝希望地问:“七爷说的莽老四,该不会是那条水桶粗的大青蟒吧?”
  胡七爷咯吱咯吱地笑起来,“你不是亲眼见过了?哦,忘了说,那条长虫为了省力,一般不爱现出本相。”
  那般巨蟒,竟还不是本相?封师雨吃惊道:“那他的本相……有多大?”
  胡七爷又吸干酒盅,咂了咂嘴,“其实也不算太大,也就水缸粗细,二三十丈长吧。”
  封师雨听得脸上发绿,后槽牙磨得格格作响。
  胡七爷吃饱喝足,打了个酒嗝,在炕上伸了个懒腰道:“好啦,我明晚再来找你吃酒,倘若那时你还活着的话。”说罢施施然开门走了。
  封师雨怔忡半晌,追出屋门一看,满院寂然,哪里还有半个人影,终于忍不住骂出声来:“……你娘的!这叫什么破事儿!”
  次日,封师雨没进山打猎,而是往返六十多里山路,从镇上药铺里买了一大包雄黄粉,回家沿着围墙根细细洒了一圈,剩余的调进高粱酒,装了满满一坛搁在屋里。
  桑老爹喂鸡时直打喷嚏,“干啥呢这是,不到五月五,洒什么雄黄……家里招长虫了?”
  “倒没见着,以防万一嘛。”封师雨干笑两声,“要入冬了,长虫冬眠前也得填饱肚子不是,我担心它们钻栅栏偷吃鸡崽儿。”
  桑老爹点头,“还是后生想得周到,这个家全靠你一人撑着……唉,我老啦,眼神不好使,耳朵也背了,要成累赘咯。”
  “这话我不爱听,我自幼失怙,要不是老爹一手拉拔,哪活得到今日。”封师雨扶着他躺在台阶下的藤椅上晒太阳,然后坐到磨刀石旁,开始仔细打磨他的开山/刀。
  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一带寒光,投在年轻而英挺的面庞上,平添了几许冷冽。在他的眉心,天生有一竖淡淡的、伤疤似的红痕,仿佛用极细的笔锋沾朱砂触划而成,平时若非近在咫尺很难发现,此刻却于刀光中隐隐生辉。
  入夜,他关好内外门户,衣不解带地坐在炕梢,怀抱那柄重新开锋过的开山/刀,身旁放着一坛启了盖的雄黄酒。
  来吧,不管妖怪还是野仙,老子拼了命也要跟你斗上一斗!封师雨咬着牙发狠。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屋里万籁俱寂,他似乎能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与心跳声。
  约莫到了二更时分,炕头靠墙的窗户忽然悄无声息地向内掀起。封师雨屏住呼吸,见一个人头大小的黑影从外探进来,猛地跃身,手起刀落——
  那黑影嗖的一下便缩了回去,快如疾电。刀刃砍了个空,噗地嵌进炕里。
  “好哇,敢拿刀子招呼大仙了,请的是断头酒是吧!”窗外有个声音骂道。
  封师雨一愣,忙道:“原来是七爷,我还以为……”
  窗户再次掀起,一个影子眨眼间穿进来,盘腿坐在炕上,可不是胡家七爷。也不知道这人头人身段,是怎么从脸盆大的窟窿里进来的。
  “你小子还没死呀。”胡七爷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
  封师雨拔起砍在炕上的开山/刀,重新揣回怀里,“它什么时候来?”
  “那是他的事儿。”胡七爷耸耸肩,“不过,就你这点本事,就算整个儿泡在雄黄酒缸里也甭想活命。”
  “即使打不过,我也不会束手待毙。”封师雨沉声道。
  胡七爷嘿嘿笑了两声,指甲尖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炕桌,发出搔刮的微响,“要想活命,也不是没法子,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封师雨心下一动,“什么法子?”
  “在家里给你七爷立个牌位,好好供奉着。孝敬得好,七爷保你五谷不缺、六畜平安,一家顺顺当当。”
  封师雨讶然:“七爷……想当我家保家仙?”
  胡七爷顿时拉下脸:“三张纸糊个驴头——你好大的脸面!爷是什么身份,多少人磕头都求不来,稀罕给你当保家仙?要不是看在跟你还有点渊源的份上,爷懒得管你死活。”
  封师雨抓了抓头发,“原来七爷不想当保家仙,那……”
  胡七爷五根爪子在炕桌上狠狠挠了一把:“你这东西是榆木做的吧!”他气呼呼地瞪着封师雨,尖声道:“不是爷想当,是你求爷当!”
  封师雨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位仙家是要面子,嫌自己方才说话不妥当。他连忙笑道:“那是,那是。七爷神通广大,若是能保佑我逃过这一劫,我一定给七爷立牌位,供奉香火。”
  胡七爷这才满意地颔首,“算你识相。否则七爷前脚走,后脚你连尸都收不到。”他将手揣回袖子,转了个话题问:“会扎草人吗?”
  封师雨茫然点头。
  “去扎一个,巴掌大的就行。”
  封师雨出屋搜罗了一把半枯的稻秸,用细绳扎了个小草人,有胳膊有腿儿的看起来倒还算端正。
  胡七爷把手伸进那坛雄黄酒里一掏,捞出块鸡心大小的红石子递给他,“滴几滴血在上面,然后塞进草人胸口。”
  封师雨一边照做,一边忍不住问:“这是什么?”
  “我提炼的雄黄精。咱对付的不是普通蛇蟒,这东西贵精不贵多,知道不?”胡七爷边说,边抱起酒坛咕嘟咕嘟往嘴里灌,“叫你滴血,是为了掩盖雄黄味……好了,就放炕上,身上扯块布条盖在上面。”
  封师雨从衣摆撕根布条,盖在草人上。
  “让开。”胡七爷摆摆手,噗的一口酒喷在草人上。
  封师雨只觉视线模糊了一下,揉了揉眼睛,赫然发现炕上躺着另一个自己,长相相同,连打扮都毫无二致,呼呼地睡得正香,浑身散发出些微酒味,正是酒后酣眠的模样。
  胡七爷得意地跳下炕,在屋角的大立柜上拍了拍,“好了,你就藏在这柜子里。我施了隐身术,只要不出声,莽老四也发觉不了,你就等着看好戏吧。”言罢抱起酒坛子,依旧嗖的一下从窗口穿出去了。
  就这么走了?万一事态有什么变故……这头狐狸究竟靠不靠谱?封师雨无奈地摇摇头,握紧开山/刀的刀柄钻进立柜,将柜门微微开着一丝缝,在昏暗中静静等待。
  月光从西边窗棂淡淡泄地,苍白肃静如同尸衣。
  眼见三更天将过,封师雨开始犯起迷糊,就在这时,蓦然感觉一股冷气在屋内弥漫开来。这不是寻常的夜风,而是一种令人寒栗尽出的阴湿之气,他直觉地意识到,有什么不怀好意的妖物已经进来了。
  房梁上传来悉悉索索的轻微声响。一颗比磨盘还大的蟒头从梁上滑下来,吊在空中的半截身躯粗如水缸,青黑色鳞片泛着阴冷滑腻的幽光。
  封师雨手指死死攥紧刀柄,大气不敢喘一声,眼睁睁看着大青蟒从半空中缓缓接近炕头,分叉的红信伸缩几下,随即蛇吻暴张,毫不费力地咬住那个草人化作的自己,从头部开始吞咽,不过几个弹指的工夫,整个人便消失在蛇吻中。
  青蟒咽下猎物,依旧吊在半空一动不动,似乎在回味腹中的美食。
  “嘿嘿……”窗外传来几声轻细的冷笑。
  青蟒猛地扭头望向窗户,盘在房梁上的庞大身躯突然疯狂扭动起来,在一声轰然巨响中砸到了地上。
  封师雨只觉柜子与地面一阵震动,屋顶的脊檩与椽子不堪重负地嘎吱作响,似乎随时将要倒塌,无数尘泥簌簌飘落,就跟下了场灰雨似的。
  等尘埃落定后再看,屋里多了个人影,正是去而复返的胡七爷。
  撩起长衫下摆别在裤腰,胡七爷狂笑着狠踩地面上一条儿臂粗细的蟒蛇:“莽天龙,你也有今日!哈哈哈!爷叫你仗着多修行几年就把眼睛长头顶上!叫你整天瞎搅缠!爷就是看不上你怎么着吧!哈哈哈哈!”他越笑越狷狂,脚下更是毫不留情猛跺,只恨不得将那条挣扎的小蟒轧成蛇形纸片。
  俗话说的好,乐极生悲,胡七爷光顾着得意了,也不知是哪一脚阴差阳错地踩中了窍门,青蟒猝然弓起身躯,张口吐出了一个黏糊糊的小草人。
  胡七爷愣住,脚下一松,顿时被一股突如其来的阴风整个儿卷起,横着砸在墙壁,又摔到炕上。
  旋啸不停的风卷中现出一个身穿青黑色锦衣的高大男子,浓眉鹰鼻,唇薄如刀,眼神中满是阴冷的戾气,冲胡七爷嘶嘶一笑,声音也利得像刀刃:“怎么,笑不出来了?胡长庆,看来不给你点教训,你还真以为凭这些鬼伎俩就能在四爷头上讨到好处!”
  胡七爷从炕上弹起,漂浮在半空,团团狐火在身畔亮起,映得一张尖脸儿绿幽幽的直泛妖气。“想动真格的?以为七爷怕你不成!胡黄常莽,论资排辈你们莽家还垫着底儿呢,真想见识见识胡家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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