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阳景宿仔细端详她,确似前夜见到的城墙幻影中的女子,左眼角一颗泪痣楚楚动人。
兵马司刑堂上,季林氏对杀害赵灵安的罪行供认不讳,凶器发簪的形状也描述准确,动机是赵灵安见色起意,强虏民妇,她为保贞洁不得不极力反抗,失手杀人。但问及如何杀死赵府其余四十六口时,她却缄默不言,逼得急了,便一口应下全部罪行。
“得,就这么结案了,叶阳大人,你看如何?”曹铨笑吟吟道,“灭门大案,不到五日就破了,上头宽心,咱们也博个好名声。”
叶阳景宿皱眉道:“赵灵安太阳穴那一簪子是她所刺,其他人却不是她杀的。她没有能力,也没有动机。”
“叶阳大人,这为人处事要知道变通,才能利人利己不是……”曹铨敛了笑意,仍不死心。
“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么为人处事!”叶阳景宿冷冷道,“我接到的命令是彻查此案,找出真凶,曹大人若是觉得随便弄个替罪羊就算破案,请自己去向锦衣卫指挥使袁彬袁大人解释。”
曹铨再次怒气冲冲地拂袖而去。
季林氏似有隐情,却不肯言明,叶阳景宿想用刑,又见她身体荏弱,怕吃不住刑要命丧当场。正在僵持间,王芷走进大堂,对季林氏只说了一句话,就叫她面无人色,有问必答。
王芷朝她冷笑道:“老实交代,不然将你剥光衣服和牢里的通奸犯一起游街,死了也落个奸夫□□的骂名。”
季林氏连连磕头告饶,这才说明内情:她先夫季田一直为赵灵安供应药材,因为好赌,借了对方不少银两。两个月前她母亲病重,去娘家省亲几日,回来却发现五岁大的儿子不见了。季田说是急症病死,可又说不清是什么急症,被她逼迫之下,只得说出为了还债将儿子卖给赵灵安。她大哭大闹,逼着丈夫去向赵灵安讨回儿子,不想丈夫去了一趟赵家,回来第二天就暴病而亡。她悲痛欲绝,怀疑赵灵安夺走儿子后又害死了她丈夫,想要报仇却有心无力,还得照顾家里生病的婆婆,不得不咬牙忍耐。
上个月,一名道士找上门,说是要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为了得到亲手报仇的机会,她听从道士的吩咐,夜里白衣散发在城中游荡。游荡了半个多月后,在六天前的傍晚,她按道士的指使,在进城路旁等候赵灵安,被他带进赵宅,在寝室内用发簪刺死对方,而后从后院小门逃离。之后赵家灭门的事情,她就不清楚了。
“那个道士什么模样?什么名号?”
“中年长须,相貌十分普通。无名无号。”
“跟你一同出现的狐狸又是怎么回事?”
“是道长豢养的一只黄毛大狐狸,颇通灵性。每次道长有什么吩咐,我就入夜在芝麻巷里等,狐狸会来带路。”
“你们见面的地点在哪里?”
“不一定,每次都不同。”
“那个道士与赵灵安有何仇怨,为何要指使你去杀他?”
“民妇委实不知,当时一心只想报仇,并未多问。”
“赵家灭门案之后,道士跟你还有联系吗?”
“……没有了。”
叶阳景宿与王芷对视一眼,估计眼下问不出什么新讯息了,就命人先将季林氏收监。
“顺藤摸瓜,扯出个不明身份的道士。凶手是不是他?为什么要将赵家灭门?故意弄出‘妖狐夜行’的流言,用意何在?还有,赵灵安自己有儿子,又为什么要夺季家男童?那个男童到哪里去了?赵灵安的儿子被挖脑取髓,其中又有什么隐秘?还有一大堆谜团没有解开。”叶阳景宿道。
王芷坐在太师椅上,指尖轻叩扶手,闭目沉思,忽然睁眼道:“我去季家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不过外出吃碗面的功夫,兵马司的监牢里就出了事。一名锦衣卫缇骑策马奔到街头面摊,向叶阳景宿禀报:“季林氏在牢中自尽身亡。”
“怎么自尽的?”
“以头触壁而死。”
叶阳景宿筷子一拍桌面,丢下几个铜板,即刻前往东城兵马司的牢房。曹铨在内衙早已得到消息,正劈头盖脸地骂着喝酒误事的牢子。叶阳景宿查验现场和季林氏的尸体,并未发现挣扎痕迹,看起来的确是自尽。
死无对证。他脸色阴沉地出了牢房,正好见到王芷回来。
“季林氏自尽了。”
“自尽?死就死了呗,反正她也藏着掖着不肯说。”王芷不以为然地道,“方才她撒了谎,赵家灭门后,道士与她还有联系。”
“你怎么知道?”
“我去了趟季家,发现她已经烧好了晚饭和明天的早饭。前去季家拿人是申时,她提前一些烧晚饭在情理之中,为什么要把次日的早饭也烧好?”
叶阳景宿接口:“因为她晚饭后要外出,又怕天明前来不及回家,饿着生病的婆婆,所以提前把早饭做好。一个孝顺守节的妇人,夜禁不在家呆着,外出做什么?只有一个原因,今晚那名道士要见她。”
王芷点头:“她视那道士为恩公,不惜自尽替其保守秘密。”
“可惜季林氏死了,不然可以利用她钓出那个不明身份的道士。”叶阳景宿遗憾地道。
“没有她,我们一样能钓出那个道士。”王芷胸有成竹地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叶阳景宿忽然发现,他托着杯盘的小指微微勾起,状如兰花。
王芷斜眼看他,忽然倚过头来,目光流转间笑出了几分暧昧:“你说,我妆扮起女人来会不会很像?”
当他穿着季林氏的衣裙,将一头长发披散下来后,叶阳景宿觉得确实像个女人——岂止像,简直比女人还美貌。
十四五岁的少年,身形尚未完全长开,眉清目秀,连喉结都看不分明……有那么一刻,叶阳景宿心底闪过“女扮男装”念头,但对方明明又是清朗的少年嗓音,不禁暗嘲自己想入非非。
为了不打草惊蛇,王芷坚决拒绝了锦衣卫缇骑尾随保护的提议,也不愿知会急功近利的曹铨。
入夜暮鼓敲响后,城中大多数人家已关门落闩。僻静的芝麻巷内,白衣长发、蒙着面纱的女子身影纹丝不动地站在槐树下,仿佛与树荫融为一体。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不知从哪里钻出一只黄毛大狐狸,探头探脑地窜到树下,绕着女子的白衣裙嗅了嗅,而后甩尾就走。
蒙面女子立刻移步跟随。狐狸训练有素,边走边不时回头,似乎在看后面的人有没有跟丢。
一人一狐,鬼魅般飘过条条空寂的夜巷,最终停在一座新建的娘娘庙前。狐狸跃进洞开的侧门不见了,蒙面女子毫不犹豫地迈进侧门,走到大殿。
在殿内供奉碧霞元君的神龛前,果然站着一名中年长须道士,身穿杏黄道袍,背负七星宝剑,其貌不扬。
“蒙了面?现在倒是知道谨慎了。”道士面无表情地开口,“你说那一夜没人看到你的长相,结果呢,画影图形贴得满城都是!他们找到你没有?”
白衣女子慌乱地摇头。
“那就好。”道士细小的眼睛眯缝起来,枯井般透着幽深的凉气,“你不是一直要找你儿子么,我已经查到下落……”
白衣女子身躯一颤,仿佛激动得失了声。道士迈近几步,凑到她耳边道:“……他被我亲手埋在城外乱葬岗,估计还没冷透呢,你也去吧!”话音未落,手中麻绳缠绕捆上她的脖颈,用力勒紧。
女子左手抓住颈间麻绳一扯,将绳索连同面纱震成碎片。道士惊愕道:“你、你不是季林氏!”
王芷冷冷一笑,同时右手猛击对方前胸。道士猝不及防之下,被一掌打飞出丈把远,落地后吐出口鲜血,顺势一滚,抽出背后长剑跃身刺来。
他貌不惊人,剑法却颇为精湛。王芷赤手空拳,抓起香案上一个铜炉格挡,香灰纷纷扬扬地抖落。道士突然鼓起腮帮,嘴里喷出一道长蛇似的火焰,霎时间半空中霞光漫射、耀人眼目,仿佛九天神佛降临人间。
王芷下意识以袖遮眼,错步滑开,堪堪避过致命的一剑。
一击不中,又听见外面脚步声杂沓响起,道士当机立断撤身逃向后殿。
叶阳景宿破门而入,扶住捂着脸的王芷问:“你有没有事?”
王芷放下衣袖,双眼紧闭泪流不止,“没事,被火熏了眼。快去追那道士!”
“曹铨带兵追去了。这人头脑不灵,耳朵倒挺灵,发现锦衣卫缇骑出动,就带了支人马跟来,要分一杯羹。”
“那道士中了我一掌,内伤不轻,曹铨的功夫应该能拿住他。倒是你,到手的功劳被人抢走,感觉如何?”王芷擦干泪,勉强睁开赤红双眼,毫不领情地瞪他,“还不快追去,管我做什么!”
叶阳景宿有点尴尬地挠了挠后颈。方才一进殿,他首先担心的是王芷是否受伤,没有及时拦截那道士。至于其中原因,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叶阳大人该不会看我扮女装,就真把我当成了女人,故而怜香惜玉吧?”王芷挑起一边眉毛,语带讽刺。
叶阳景宿心下不快,正要回嘴,忽然听见后殿一声惊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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