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真子蓦地喷出一口暗红发黑的血。他紧抱双臂,仿佛冷到极致,露出无法置信的神色:“上古巫咒,渡魂归墟……你是九黎遗民!”
师雨神情恍惚,似物我两忘,已不知是他驾驭着巫咒,亦或是巫咒操控着他,声调在层层迭增的高亢之后,陡然一个峻折——
无数怨魂齐齐发出一声尖啸,挣脱了法力的桎梏破壁而出!
韩真子发出了一声难以言喻的惨叫,七窍中淌出血流。数以千计的怨魂围绕着他上下遄飞,黑雾中翻涌着一张张磨牙吮血的狰狞面容,似欲将他嚼皮啃骨。
但巫咒仍未停止,声调变得低沉绵长、幽微冲和,那些怨魂的面目逐渐疏淡模糊,最终连同黑雾一起消散不见。
韩真子趔趄几步摔倒在地,又强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身,仰天狂笑起来。“——死吧!全都陪葬吧!”他惨笑着,从袖中甩出一团雷惊电闪、耀如星辰的光球。
莽天龙正与豁出命去的胡长庆缠斗,见到那颗电策缭绕的光球,脸色乍变,拼着腰侧挨对方一刺,奋然朝升月峰的极顶方向伸出手掌,喝道:“空山月!”
峰顶上顿时毫光怒放,升起了一轮极大的毛月亮。那月亮猛地向他们坠落下来,及到近前,才看清原来是一尊巨大古拙的铜钟——天心派的镇山大钟。
雷光球悬浮在空中,像一颗发光的心脏收缩、扩张,酝酿着破灭万物的神威。在它即将喷发的瞬间,大钟霍然扣下,裹着那颗光球深深砸入地下,在土石飞溅中撞出了一个漆黑莫测的无底渊洞。
顷刻后,一阵不知被削弱了多少倍的巨响隐隐传来,地面也连带着震颤不止,仿佛极深的地底正因一颗星辰的爆发而海沸山崩。
“——莽天龙!”韩真子恨然咬牙,“你让我失望之极!”
莽天龙一手捂着腰间伤口,神色复杂地凝望他。片刻沉默后,他低声道:“你不是韩真子。即使你自认为是,我亦冀望你是——但你终究不是。”
韩真子彻底怔住了。
之后,他的神情异常地平静下来,□□在外的肌肤逐渐苍白失色,绽开无数微小的裂纹。裂纹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整个人仿佛一块即将风化的荧石,从泛着微光的指尖开始,一寸寸碎散在风中……
看着自己的躯体与生命如流沙般随风飘逝,韩真子慢慢露出了个返璞归真的笑容,轻声吟道:“一朝散尽仙人道,九重天阙从头参——”
最后一个字的余音尚在袅袅,他已散作漫天莹光,在夜色中逐渐消失。
原地只余一魂三魄,散发着四色柔光,轻盈地朝师雨飘来,没入他的眉心。原主已殁,捆缚他的紫色绳索自动松开,落在地面上。
胡长庆长长地吐了口气,筋疲力竭地道:“终于结束了……”
“不,”师雨道,“等我将九黎血脉重新封印之后。”
胡长庆吃惊道:“为什么?大巫之力不是很强吗,连韩真子都败在你手上。”
“他是败在了自己手上。”师雨脸上没有丝毫获胜的欢喜,“至于九黎血脉,既然双亲在我刚出生时就将之封印,说明他们希望我做一个凡人,能过上平凡却安乐的生活。这是他们的遗志,也是我的意愿——七爷,你会反对吗?”他有些忐忑地问。
胡长庆想了想,反问:“重新封印后,你还记得怎么做油炸麻雀吗?”
师雨一愣,失笑道:“当然。”
“那我干嘛要反对?”胡长庆纵身化作一只小狐狸,跳上师雨的肩膀,快活地蹦跶起来,两条长尾在他背上拍来拍去,“我们快回家!然后你给我做油炸麻雀,还有锅包肉、酱鸡爪子……”至于之前答应胡三太奶,要回洞府好好修炼的事,胡长庆已经完全忘记了。
一人一狐说笑着,渐行渐远,浑然不觉莽天龙早已悄然离去。
尾声
蒺藜山脚有个石碾子村,村里有个叫师雨的猎人,家在离村稍远的山麓矮坡上。
这阵子他正忙着在家附近盖一座胡仙庙。修庙用的石头、木料,都是他亲手从山上采来。庙不算大,建得还挺快,一个多月已初见雏形。每当有热心的村民进来想帮个手,都被他客客气气地劝了回去,说是胡大仙托梦,要他亲力亲为,方显诚意。村民们啧啧称赞胡仙的灵验与他的诚心,却发现他用一段上好乌木雕刻出的胡仙塑像,颇有几分古怪。
“雨哥儿,你这是雕错了吧?”有人问,“我去过镇子上的胡仙庙,里头的雕像是个白胡子的老仙家。”
“唔,没错。”师雨描绘着雕像上的彩漆,头也不抬地回答,“胡仙就是这个样儿的。”
说着他将雕像扛上神龛里摆正,左右端详了一番——是个穿白色长衫的年轻书生的模样,长发随意绾个髻,用一枝乌木簪着,腰间悬挂一枚黑不溜秋的旧革囊,身段纤细而挑拔,容貌俊俏,眉梢眼角狐意十足。
他满意地点点头。
回到家,一进厅堂就见胡长庆翘着腿,坐没坐相地歪在圈椅上,见到他便大呼小叫起来:“肚子饿,肚子饿,怎么还不给本大仙上供品?有没有鸡蛋,快煮四五个来给我吃。”
师雨无奈地道:“昨天你在家里作祟,鸡都吓得不生蛋了。”
胡长庆撇嘴:“谁叫那媒婆死皮赖脸地上门,非得给你介绍亲事,我去看过那闺女,长得真丑,半点也配不上你。说来,你是没见过真正的美人——要不,我把我家二姐介绍给你?她可是胡家数一数二的大美人。”
师雨问:“你二姐?长得像你不?”
胡长庆托着腮回忆了一下,摇头道:“不太像,我是抱养的嘛。”
“那就算了。”师雨说着,走出大厅,先去给桑枝浇水。
桑枝只有一尺来长,是他将树妖内丹放回那棵枯萎的巨大桑树里时,从树根处新发出的一小段枝条。他照胡长庆的指点,将枝条折下,栽在院子新辟的一角。
“桑老爹喜欢守着这个家,说不定再过个几十上百年,他的意识又能苏醒过来。”胡长庆说道。
虽然不知自己能否等到那一天,但师雨每次给桑枝浇水时,都要跟老爹聊上几句。自言自语也罢,说不定哪天,就有回应了呢?他这么期盼着。
浇完水,他拐去鸡舍里,看有没有哪只胆大心好的母鸡,愿意施舍给胡大仙几个蛋。
也不知鸡们是在外面觅食,还是吓得不敢回窝,鸡舍里静悄悄的,师雨左右顾盼了一下,不见一个鸡蛋,便要离开。忽然噗的一声,什么东西落在他的头顶。他伸手一抹,掉下来一大片被压得扁扁的、黏糊糊的蛋壳。蛋壳十分完整,只是里面的蛋黄蛋清不见了。
师雨抬头一看,一条儿臂粗细的青蟒缠绕在梁上,正在挤压圆滚滚鼓起的腹部。一压之下,腹部顿时就瘪了回去,青蟒张开大口,又吐出一大块压扁的蛋壳,黏糊糊地落在他的鞋面上。
师雨愕然看着那条光明正大偷吃他的鸡蛋的蟒蛇,忽然发现蛇身上的花纹有些眼熟……
“莽天——哦不,四爷,你把蛋全吃光了,七爷知道了要发火的。”师雨皱眉抱怨道。
青蟒十分鄙夷地看了他一眼,头一扭就游走了。
师雨苦恼地看着压扁的蛋壳。他不能拿这玩意儿去跟胡大仙交差,否则他准会火冒三丈地跳起来,去找老对头再大打一场。
只能多养些鸡,多下些蛋了——天可怜见,他是真心觉得供奉一个保家仙就够了,仙供多了,就跟老婆娶多了一样,都是个大麻烦。
(保家仙完)
作者有话要说: 嘿嘿,最终CP你们猜到了吗~
☆、《明·妖狐夜出》一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篇,英武锦衣卫与神秘美少年(?)不得不说的故事……
明,成化十二年。
时值八月底,京城深夜暑热早已褪尽,萧凉秋意在坊巷胡同间悄无声息地流淌。一更三点后暮鼓敲响,进入夜禁时间,纵横交错的街巷便成了一张空荡荡的巨网,只有负责巡逻、防盗的铺兵火夫的身影不时晃过。
李三与李四提着印有“五城兵马司”字样的灯笼,在东城的明时坊结伴巡逻。
此时夜空有星无月,昏黄的灯光只能映亮方圆两三丈,此外便是浓稠如墨的黑暗。
黑暗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影影绰绰地移动着。李三把灯笼举高了些,眯眼看去,一个白色人影正在前方不远处行走。灯光隐约照见侧面,看身形是个长发披散、身穿白裙的女子。
“站住!什么人?”李三当即喝道。
李四也瞧见了那抹白影,心想哪来这么大胆的女子,难道不知犯夜要笞打五十?恐怕不是什么良家。
两人手按刀柄,疾步上前。那道人影却在这几个呼吸之间,从他们眼前骤然消失——说“骤然”还不够贴切,准确地说,是活生生地从他们视线中,像泡沫一样破灭不见。
李三李四面面相觑,震惊不已。
李四提着灯笼前后走了几圈,嘴里嘟囔:“难道是我眼花了?哥,你刚才没见到一个穿白衣的女人?”
李三道:“你也看见了?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一大活人,怎么就瞬间消失了?就算是练家子,也得带点风声人影吧,这……真邪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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