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跟随齐宏发直的视线看向小女孩。
浓雾尚未散去,小女孩仿佛感觉到什么,慢慢抬起手摸向自己的肩膀。惯常的位置她没摸到软软的讨人厌的耳朵,她慢慢、慢慢地往上抬手,所有人的视线也随着那双握成小拳头的小手缓缓向上。
长耳朵真的消失了!
密室爆发出阵阵欢呼,更多人喜极而泣。
池渔手缩进袖筒,隔着袖子拍齐宏,“喂,齐先生!”
齐宏茫然回头。
但那一刻,池渔的目光也难以自控地被白光所吸引,追随着在人群中穿梭的神兽。
牠身形高大,形态比例却极为优美。毛发是通透的乳白色,通体散发着柔和的光晕,逾体长两倍的尾巴游曳在半空,一如游|龙,一举一动轻巧灵动,极尽造物之精华。
“小池总?”
池渔好不容易从神兽那里收回视线,轻咳一声,问:“你们怎么知道陶吾能帮你们消除异形……异肢?”
齐宏叹息般地说道:“看到了。”
池渔不解:“看到什么?”
齐宏的注意力全然投向神兽,语不成句地呢喃道:“蘑菇云绽放的时候能看到牠,牠拯救了很多人,神兽驺虞,牠以前就是这样,以前,很久以前……哈……”
“太美了……”林鸥呆呆地发出梦呓般的感叹,“天哪,居然是这样……”
羊小阳抱着林鸥的手臂,羊耳朵若隐若现,尾巴摇个不停。
池渔承认她家神兽是很好看没错,但至于一个个这么垂涎欲滴的么?
她撇撇嘴,回头去找老陆。
老陆正叫她:“小渔儿。”
池渔一步两个台阶登上门后平台,心说早知道应该设立单间,轮流挂号问诊。
老陆拇指指门:“我带你去看看真正的天助镇?”
池渔懒懒地发出个单音节,刚要推辞,转念一想,问:“远吗?”
“隔壁。”老陆大掌拍向墙壁,“到时候让陶吾过来找我们就是了。”
他提到陶吾的名字,神兽便心有所感地望过来,向他们点点头。
薄雾升到了成人膝盖。
池渔朝她挥挥手,用口型说:“我等你哦。”
陶吾灵感传音:“一会儿。”
那是陶吾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刚转进隔壁羊肠小道,池渔心脏重重一跳,接着像能源即将耗尽,急促而微弱地跳了三次。再之后,她好长时间都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
她停了几秒,拔腿回到离开不到五分钟的暗室,可没到门口,脚下轰隆隆一阵巨响,地面震动,两侧岩壁向中间挤压。
她被飞出的方形石板重重撞向后方,直到背抵粗糙坚硬的岩壁。
烟尘滚滚,人们哭喊着冲出破碎的石门,但她听不到人声,耳旁只是尖锐而悠长的嗡鸣。
嗡——
嗡——
嗡——
地震接连不断。
池渔拼命想推开压在胸口的方石板,人群接踵而至。
浓烟遮蔽了那些刚摆脱异肢的人的视线,他们像无头苍蝇似的向外冲,无暇顾及脚下。
就在第一双脚踏上石板的前一秒,柔软的云雾包裹着她,将她从石板的重压下拯救出来。
她看清了,那方形石板原来是石门的一部分。
她以为救她的是陶吾,就像过去无数次——她知道的,不知道的无数次——那样,在危急时刻、千钧一发之际从天而降,救她于水火。
可是不是她。
“小渔儿、小渔儿!”
“渔宝儿……”
她看到灰头土脸的老陆和林鸥张大嘴,叫她、喊她,她从口型辨得出内容。
但是她听不到。
“陶吾呢?”她听到自己问。
可是她没听到回答。
作者有话要说: 注1:□□
注2:□□。外面的第一颗□□是在64年10月。天助镇的,根据金芸奶奶怀孕时间推算,也差不多同一时期。
注3:第四次人口普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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飨 4瓶;喝杯茶再走 1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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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引爆点在密室深处下方的排风管道。
建设天助镇前后耗尽千数人数千人次近三十年的时光,打造一个宜居的地下社区乃至城镇, 提供良好的通风与排污设施, 穷尽设计师巧思。
但同时却埋下隐患,为类似恐怖袭击事件提供可乘之机。
密室塌陷大半, 陷落的地板、坍塌的岩壁、尸体几乎堵塞了那条不起眼的小道。
当天深夜清点下来,失踪的除了陶吾,还有那名之前长着长耳朵的小女孩, 以及烧晚饭的八个人——自然包括齐大发, 实际上, 齐宏那时才意识到, 八人全来自驼山岭二道沟。
死亡人数十二, 其中三分之二刚刚摆脱异肢,刨出来时脸上的笑容尚未凝固——满满的如获新生的喜悦。
小女孩第二天早上在与密室相反方向的地下被发现。
说不上幸运,爆炸发生时, 她被父亲护在怀里,接着稀里糊涂钻进了那条仅可容纳幼童身形的小道——从她父亲死前保持的姿势来看, 是他把女儿塞进去的。
“陶吾……陶吾救我。她说别害怕。”
“还有呢?”
池渔的语气说不上冷冽, 但吓到了劫后余生的小女孩, 她怯怯地向后瑟缩身体。她的母亲, 一名双手长满老茧的女人半是哀求地望着周围的人, 希望他们能劝说小池总, 别再逼问一个孩子。
“她还小,小池总。”安兆君接收了女孩母亲的求救信号,“让她缓一缓。”
“她本来说不定会死, 他们都是。”池渔撩起眼皮,漫不经心地扫了眼在场的男男女女。
她有双点墨般漆黑的眼眸,瞳孔深邃,光线似乎永远无法穿透那层薄薄的透明纤维膜,浅浅浮在表面,清泠若经年寒潭。唯有陶吾在时,方不自觉显露出一两分符合年纪的生气。
现在,提供温度的存在消失,无论头顶灯光是冷是暖,落在她眼中的只有星点寒芒。令人莫敢直视。
那话别说当场吓哭小女孩,连大人听了也直皱眉。
安兆君又想说什么,林鸥伸手拍了她一下,“少说两句吧您。”
小孩不敢哭出声,使劲儿眨巴眼睛,泪珠挂满睫毛,不堪重负地一串串落下。
羊小阳找到她的时候半身是血,人事不省。后来的林鸥用湿巾帮她擦洗过,确定小孩没受伤,血迹不是来自她,立刻带来找池渔。
小孩哭起来固然雷声小,阵势还挺大,不一会儿泪水淌满小脸,吹出个大大的鼻涕泡。她用袖子一抹,脸上竟蹭出暗红血迹。
池渔放缓了语气,“你再想想,她还说了什么?”说到这里,头偏向内侧,微微蹙眉。止痛针的效用过了。
老陆用透视眼看过,说断了两根肋骨,左手小臂骨折,右肩骨骨裂。就当时的情况来看,这种程度的伤算轻的。
她吐出口浊气,轻声道:“陶吾不会放你一个人在那儿的,她离开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你看到、听到什么,告诉我,好不好?”
小女孩被她吓得不轻,还有点懵,小手捂着脸,往妈妈的怀抱缩得更深。
母爱战胜了对年轻女孩的莫名畏惧,妈妈抱着女儿站起身,喏喏地说:“对对不起,我、我带雯雯去换套衣服,都是血,孩子……”
“等等。”池渔抬起右手,牵动伤处的痛楚使视觉短暂失去焦距,她微眯起眼睛。小女孩的衣物是中灰色调,深色血迹不规则散布在左半身。
眼前忽地一片模糊,呼吸都很吃力,她抬着手,手指若无意识地蜷起又松开,手上空空荡荡,抓不住她想要的如水如风的雾气,“流了那么多血啊,疼吗?”
小女孩摇头:“不疼。”
林鸥俯身小声说:“她没受伤,是别人的血。”
“别人的……好多……”小女孩咬着拇指含糊不清地说,“下、下雨了。”
池渔猛地睁大眼睛,“衣服……拿去给闵秀分析,所有的,尽快!”
妈妈紧紧地把女儿圈在怀里,趁机往外走,雯雯这时却想到了什么,扭着上身从妈妈腋下露出头,大声说:“陶吾说不怕,渔宝不怕!”
安兆君冲妈妈连连摆手,让她赶紧走。
林鸥还想喊住她们,却听池渔喃喃地叫了声:“姐姐。”
“在呢!”
池渔放下手盖住眼睛,“帮我打针麻醉剂。”
*
“剂量够她睡四至六个小时,看她身体素质。”闵秀收好废弃针头,熟练地扒开池渔的眼皮,查看瞳仁状况,“但是骨折最好尽快处理,尤其是肋骨。”
“好的我知道了。”林鸥侧身做出“请”的手势。
闵秀却不动,“你打算什么时候给我一个解释?”
林鸥装傻:“解释什么?”
闵秀指着睡沉的伤患,呵呵冷笑:“上次我看着的,才几天,辐射症状全部消失。血检数值一成不变。外面一堆人还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那些人……”
她迟疑了下。
那些人的衣服明显是手工剪裁,穿在身上却不怎么合身,甚至有多出一条袖子和裤管,她有个大胆的猜测,太大胆了,反而难以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