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告诉江女士,池亿城没准儿快要跟她下去给她作伴了,但话到嘴边又咽回去——不诅咒池亿城早死,算是她为人子女所剩无几的仁慈。
口袋里有东西在动,池渔心里一跳,随即想起是红毛给她的小王八。
“老祖宗走了。”她把小王八拿出来放在手机旁,对着暗下去的江女士的脸无声道,“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
小王八晃着脑袋看池渔在房间转来转去,把反射着冷淡天光的锋利箭头一个个装好。
角落架着四座定制连弩,二十四支利箭对准门口,蓄势待发。
发射□□的机关就在池渔触手可及的地方。
做完一切,池渔抱起小王八,见它对连弩似乎很感兴趣,挠挠它的壳,“你知道那是什么吗?”
小王八蹬出小短腿,在手臂内侧抓了两下。
“是杀人的利器。”
*
口哨声和脚步声到达池渔所在的五楼,手电筒的强光肆无忌惮劈开黑夜。
离得近了,池渔几乎能听到口哨停歇间的粗重呼吸。
强光时而扫过门前,跟哨声一样烦人。
又等了五分钟,池渔故意打了个喷嚏,“梆梆梆”的节奏一顿,随后匀速接近她所在的房间。
姗姗来迟的眼刀男出现在门口,但没有立刻进来,反而抱起双臂俯视猎物,露出自以为恐怖的笑容。
趁眼刀男自我感觉良好,池渔又算了一遍必死区域。
他只要再往前走三步,她会立刻发射□□。
然而眼刀男走了一步便停下不动,他直直地望着窗外,眼睛一点点从“-”变成了“=”。
区别明显,池渔犹豫着要不要回头看一眼是什么吸引了眼刀男。
可没等她有所动作,眼刀男忽然拔腿就跑。
一边跑一边喊着什么,像是某种外语,因为池渔一个字都没听懂。
她听着眼刀男狂呼乱喊冲进隔壁房间,疑惑这到底是何种新奇的杀人手法,忽然听到下面沉闷的坠落声响。
池渔以最快速度跑下楼。
眼刀男坠楼的地方不偏不倚正是她计划用来处理尸体的水槽。
水槽残留着一滩血迹,上方飘着一朵云,云上坐着一个被雾包裹的人。
那人正埋头“咔咔”地吃着什么。
听到了下面有动静,那人悬在半空的右脚抖了抖,一缕雾气自脚边垂落,覆盖上水槽。
雾气散去时,水槽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有人坠楼的痕迹。
那人终于停下进食的动作。
池渔下意识后退一步,看着月光投下的影子。
瘦长的影子忽然短了一截,人就那样从雾中跳到面前。
“没事哦,我是来保护你的。”
在[一定是屠宰场磁场不对出现幻觉]和[你是谁你保护谁你保护的方式是生吃人肉吗]之间摇摆了一阵,一种茫然的情绪油然而生。
——哦靠我策划了六年的复仇大计就这么被人截胡了?
池渔抬起头,只见笼罩在那人身上的雾气徐徐散去,毛茸茸的一团咻咻地落进干涸水槽。
毛球的毛很长,落入水槽时仍有几缕飘逸翻飞。
池渔伸出手,慢慢靠近。
手指触碰到近乎雾气般缥缈的毛发,毛球抬了下脑袋,澄黄的眼睛半眯着,一副吃饱了犯困的模样。
像猫。
不是猫。
鉴定完毕,池渔若无其事地把手放回口袋。
毛球抖了下,和眼睛相对的另一头分出长长的一条毛茸茸疑似尾巴的物体,像试探又像示好地抬起来,见池渔没动,倏地伸长圈住她后颈。
四周分明没人,却有声音在耳旁响起,柔柔的,像极了轻轻扫过皮肤的绒毛。
“出工费150,工、工时费……8、8块……嗯……接受……呼……”
池渔面无表情地把那条尾巴扔回水槽。
这玩意儿竟然没被摔醒,翻身打起呼噜。
池渔盯着毛球趴卧的地方,琢磨了一会儿,扯了扯唇角,像笑,不甚明显。
这可真是——
卧……槽。
作者有话要说: 池渔:这是个梦,不要叫醒我。
陶吾:只要你同我困觉,梦我们一起做呀ヾ(=ω=)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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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恐怖系的,信我!!!!
第四章
“解释一下。”
“她平时不这样的。”老陆窥着池渔的脸色,“跟人一样嘛,吃饱了发饭困。”
“饭困?”
“是啊。”老陆翕动鼻翼,眼眶微微发红,“这孩子好久没吃饱过肚子。”
池渔语气平平:“哦,那可真是太可怜了。”
“都不容易。”老陆没听出话里的讥讽,自顾自发完世道艰辛的感慨,环顾四周,“别的不说,咱们陶吾这活儿干得漂亮吧。”
空气中嗅不到咸腥,反而有股花草果木的自然清香。
灯光照亮的地方,水槽干干净净,丝毫不见空置多年的积灰。
池渔表情松动了一分。
跟“咱们陶吾”活干得漂不漂亮无关,毛球正在她眼前飞。
确切地说,是一层薄雾裹着毛球飞。碰到前方有障碍,还会像扫地机器人那样慢慢悠悠地调转方向。
凌晨两点半,距眼刀男坠楼已过去一个小时。
距白绒绒的毛球一睡不醒已有五十五分钟。
迅速消化了一系列奇人异事,池渔电话打给王姨。大约三刻钟后,老陆来到屠宰场。
这期间,池渔找到了控制中心,操作说明和注意事项一应俱全,顺利地打开了电源总开关。
不知是否因为空置太久,线路接口之类的接触不良,灯光时明时暗,闪烁不定。
巧合的是,她看到老陆身影出现在水槽边的瞬间,光线突然稳定,整座屠宰场犹如沉睡多年的巨兽,缓缓睁开眼睛,焕发出澎湃的生命力。
虽然只是一眨眼,但池渔把那奇特的感觉记得很清楚。
为此,她感激了池亿城一秒钟,然后回总控室关掉了多余的灯,留下水槽和东楼的电。
回来以后,红毛变黑毛的老陆还是没能叫醒毛团,转而跟她算起了工钱。
“……工时总计7分钟,清洁费一口价240,算上出工费,一共446。”
池渔凉凉道:“抹去零头500是吗?”
“哪能。”老陆笑呵呵道,“咱们一回生两回熟,你也认我伯伯了,我替陶吾给你打八折,抹零350。”
池渔假笑:“谢谢您呢。”
老陆拱手:“别客气,以后还靠你多多照顾。”
黑头发的老陆朴实无华。池渔左看右看不习惯,伸手捏了撮黑毛。质感和人类毛发无异,细看,还有几根符合外表年龄的白头发。
但他有呼吸,能清晰感觉到体温。
毛球变成毛球前也有投影。
不是鬼。
老陆被她一番动作弄得没头脑,自己也摸,“怎么了?”
池渔:“头发弄得挺自然的。”
老陆谦虚地说:“一般般,图个低调。”
池渔问:“染的吗?”
是染的才有鬼。闻不出一点儿染发剂的气味。
“不是。”老陆抓抓头皮,发丝间隐约有白色皮屑落到肩上。
池渔皱眉,不动声色地后退了步,随口道:“我觉得你白天的红色挺好,有辨识度。刚才看脸我都没认出来你。”
老陆转转眼珠,恍若了然,“你喜欢红的?好办。”
说着,脑袋左右晃了两下。
眨眼间,朝阳般的灿烂红发再次让老陆散发出蓬勃朝气,而且发色不受灯光影响,红得均匀稳定。
池渔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没必要跟老陆兜圈子。
人跟人尚且有千回百转的隔阂,更何况跟非人。
池渔在水槽边坐下,不着痕迹地踢开了一直绕着她打转的雾状毛球,“你们是……妖怪?”
看老陆略显迟疑,她咬了咬后槽牙,补充选项,“神仙?”
老陆麻利地否认了,“不是。”
池渔松口气。
出工费150,工时费8块,神仙混到这地步怪不得会被打进封建迷信。
老陆不紧不慢地补充:“……按人类的定义,我跟陶吾算是神兽。”
池渔松的那口气被毛球扫过来的尾巴堵在嗓子眼。
她面不改色地放毛球进水槽,拿出手机看了下,起身道:“我去打个电话。”
打电话不是托词。
林鸥一直给她发信息问在哪儿,是否安全,她一直没顾上回。
三分钟前,林鸥发了最后一条信息:渔宝儿,再不回信息我真的报警了。
池渔搞不准林鸥的关心是真情还是假意,池家家庭事务向来内部解决,从不走官方渠道。
但林鸥要是报警,对她来说徒增麻烦。
于是池渔回:安全。
[林鸥]:哎哟我的乖乖,你总算回了。
[林鸥]:等等,你真的是渔宝儿本人吗?发条语音。
池渔想关手机,转念一想,又往深处走。
她出生之前,池亿城认回了从她往上十二个未成年的哥姐,统统改了名,按年龄大小依次为: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
林鸥恰巧排行第二,原名池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