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姨目不斜视,“等通知。”
池渔了然,看来王姨比她还早知道分家的事。“那先不回公寓了,去墓园。”
她的住处在池家公寓,一幢楼住了六七个哥姐,有热爱广场舞的老年人,也有热衷夜生活的失意中年,这会儿回去,指不定要在楼下打几个照面。
退回后座,池渔心有所察,抬眼看后视镜,只见镜面两点亮光。她回过头。
后面跟的是一辆浅色越野车,车灯比普通家用车大出几圈。
过了两个路口,见那车落后了两个车位,池渔踢了脚驾驶座:“不去墓园,回公寓。”
王姨没回话,到马路虚线打左转向灯,掉头。
车身转正,池渔打开车窗,看清楚了不知从哪儿开始跟她的车。
白车,驾驶座的男人满脸横肉,眼睛仿佛是把刀片嵌进滚圆的肉团子,细而锋利,反射着森森的冷光。
他不加掩饰地跟池渔对视了一眼。
池渔打了个哈欠,懒洋洋道:“下个路口右转。”
王姨像是没发现有车跟着,颇不耐烦地嗤了声“祖宗”。
保姆和保姆车当然开不过不善来者。
十多个红绿灯过去,白车依然以两三个车位的距离差紧追不舍。
这时,手机屏幕亮了,是来自哥哥姐姐群的陌生人信息。
[林鸥]:你小心点,别回家,尽量在人多的地方。
[林鸥]:你在哪儿?我去接你。
池渔没回,退回主界面,盯着黄色枫叶的背景发了会儿呆,莫名想起搬运工的眼睛。
她又踢了下驾驶座,“王姨,池亿城给我的厂子在哪儿你知道吗?去那儿。”
说完低头给池亿城发信息:在?你老祖宗没埋,被人吃了。
池渔假装没听到前面王姨嘟哝“麻烦”,却是真没看到她从杂物箱摸出一颗绿豆似的东西,拇指食指捏起来一用力,从中散溢出星点绿光。
那光淡淡的,却像被无名之力牵引,逐渐分作两缕。
一缕晃晃悠悠地附着在池渔脚底,一缕缓缓下沉,从车底飘向远方。
作者有话要说: 池渔:据不完全统计,我有一百二十来个同父异母的哥哥姐姐。简单介绍一下,群昵称前面有数字的是龙套是炮灰。至于子丑寅卯辰那些……
陶吾(敲碗):能吃吗?好吃吗?什么时候开饭?
第三章
要不是群里的哥哥姐姐“热心”提醒,池渔压根想不起池亿城送过她厂子。
池亿城常年世界各地飞,一年中大概会有一两天想起他最小的女儿,但从不是生日当天。
那次也是,离生日还差整整三个月,池亿城大驾光临池家公寓,不管池渔正在打游戏,往键盘上扔了只档案袋:“生日快乐。”
来去匆匆。
池亿城前脚走,池渔后脚就把档案袋扔进垃圾桶。
膝下私生子120+的池亿城送礼物,池渔向来避之不及。
江女士过世十多年,池渔不声不响窝在池家公寓,力图打造爹不疼娘早逝的孤儿形象,没想到仍被池亿城安排得明明白白。
她只不过礼貌性地问了下王姨知不知道地方,王姨便轻车熟路带她来到望江路88号。
位置意外的好,海城中环靠南,临江,附近两条轨交线。建筑及高墙圈起来的面积很大,王姨开车绕一圈花了一刻钟,相当对得起传言中的不菲租金。
就是招牌令人费解——
江南屠宰场。
标题下紧跟一串烫金小字:全自动化畜牧养殖示范基地。
是场,不是厂。
屠宰场。
池渔收回观望的视线,望向后视镜,似笑非笑道:“王姨不会刚好还有钥匙吧?”
王姨在置物盒里摸索片刻,扔来一串钥匙。
她王姨,坦荡、直率,能用行动表示绝不废话,从不做表面文章,飒得很。
池渔也没说什么,自行去后备箱取出存放多日的行李箱,回到驾驶座敲车窗:“你回公寓帮我收拾下东西,明天送过来。可以吗?”
池家公寓专门收容混不成样的池家子弟,就算池渔想继续住,同一幢的哥姐也不会乐意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使绊子让她搬走还算有点儿情意。怕的是回去以后再也出不了池家公寓大门。
王姨惜字如金:“哦。”
目送车辆消失在下个路口,池渔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无论如何,王姨跟她这一年多,没让她受外人的气。
每把钥匙上都贴了对应门锁的标签,池渔顺利进入屠宰场。
行李箱滚轮在粗糙的水泥地上摩擦出顿错嗞拉的声响,低矮通道充满了刺耳回音。
尽头分三路:左转仍是通道、右转楼梯、直行是不知作何用途的滑道。
左转另一头隐隐有夜光,楼梯是中空的旋梯,滑道两侧竖有齐肩高的水泥墙,坡度很缓,曲折幽深,看不出通往何处。
池渔拉着行李箱上了滑道,脑海里一遍遍回放着她看到的聊天记录。
[85池好好]:分了家,我们还是兄弟姐妹吧?
[85池好好]:哥哥姐姐弟弟妹妹怎么都不说话/憨笑
[85池好好]:我伤心了/大哭
[112池静仁]:85姐别哭,我们永远是好姐妹儿!群名那个不是。
[匿名用户]:老头子百年以后,会不会再分一次家?
[匿名用户]:如果渔宝儿……呢?
“渔宝儿的哥哥姐姐”群沉寂于直击灵魂的最后一问。
池渔很想回一个克制而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话说到这份上,何必再用省略号。
——如果渔宝儿死了,是不是还能再分一杯羹?
——不知道,不如弄死她试试看。
以前,哥哥姐姐们私底下搞小动作,都由池亿城一句轻飘飘的“老祖宗护佑着你”化解。
分家后,欲望再无遮掩,在被不知是真蠢还是装傻的[匿名用户]摆上台面的同时,亦有人迫不及待付诸行动。
想着前车灯硕大的白车和眼睛如刀片狭长的司机,池渔手下用力,把行李箱推上前面平地。
无穷尽的滑道兜兜转转终到尽头,接上长长的围廊。
月亮恰从阴云露出一角,照亮整座场区。
所有建筑都建在南区。东面、南面两排和围墙齐高的六层建筑呈L形连体,北区大半空地。
入口传来喇叭声。
汽车的远光灯与月光汇合,上下包抄穿透她来时的路。无数廊桥和滑梯交错,黑影憧憧,将内部空间分割为错综复杂的立体迷宫。
确认过车灯,是那辆尾随多时的白车。
*
放在脚边的手机不停闪烁,跳出林鸥的信息,问她在哪儿,方不方便接电话,是否安全。
池渔环视到处挂着蜘蛛网的昏暗房间,窗外夜幕暗沉,不见星光。
她低头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才到新的一天。
但她腾不出手,遂用意念回:盘丝洞,不方便,不劳牵挂。
口哨声忽远忽近,硬底鞋跟“梆梆梆”敲打地面,恰似“阎王要你三更死,你猜现在是几更”的夺命预告。
眼神自带冷刀的杀手明显在进行杀戮前的精神折磨。
池渔在裤子上蹭掉了手心的汗。
倒不是怕眼刀男,类似状况她少年时期遇到过无数次,这位的演技浮夸有余,威吓不足。
但这是池渔第一次把自己送进完美的杀人抛尸现场。
东楼的四层到六层结构上应是用作员工宿舍,每层楼分出大大小小六十多隔间、套间。
池渔一间间看下来,中途决定了,就这间。
一门、一窗,光徒四壁。
关键是楼下一排水槽,十分适合碎尸。
种种因素相结合,组装连弩的过程中不免感到紧张,之后是兴奋。
但兴奋过后倍感无趣。
磨完箭头,池渔腾出一只手,打开手机相册。
收藏夹只有一张照片,是她六年前去墓园拍摄的江女士的墓碑。
缺乏照料的墓碑泥土斑驳,就连墓主照片也大半蒙尘。
池渔放大照片,年轻女人的面容依稀得以辨认。
她静静地看着眉眼含笑的女人,心说幸好外表继承了江女士,至少脸没池亿城那么长。
“好久不见啊……”池渔喃喃低语,但那个称呼在喉间滚动了几下,没叫出来。
池渔时常想,江女士为什么会嫁给池亿城。
因为池家富可敌国,她想做豪门贵妇?
可有限的记忆里,江女士从不参加豪门社交,出门也不戴池亿城送的大戒指。
江女士想给肚子里的小渔儿一生衣食无忧的高起点?
可江女士应该很清楚,在她之前,池亿城的孩子妈已然遍布天下。
更何况,婚礼还没举行,池亿城便将她前面十二个未成年的哥姐连同母亲认回家,美其名曰给渔宝儿一个热热闹闹的大家庭。
后来对池渔下手最多的也是这十二个池家嫡系……虽然准确地说,是其中几个。
盼池亿城死了继承他的百亿家产?
池亿城跟江女士结婚那年已过花甲,江女士才二十岁。
池渔想了想,有可能。
结婚动机不纯,所以江女士死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