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就没有真的入魔,哪来的伴生骸骨?难不成自己敲断肋骨抽出一根来吗?云渊就带着这种荒唐的念头飞入地狱之门。
“人族还真是念旧情,你这般深入国都,他们竟让你完好归来。”玄德高坐在王座上摆弄酒液,垂下眼说话时,不自觉地带上了居高临下的气势。
“托您鸿福。”云渊迈过地狱之门的那一刻起,便将原本平淡的表情悉数化作自信与邪肆。魔族可不吃内敛的那一套,你只有表现的越狂妄,才会越被忌惮。这恰恰是云渊最擅长的表演。
玄德盯着下方的青年,心中愈发觉得对方深不可测。才过了一年多而已,他便习惯了魔族的生存法则。昔日挑衅青年的魔将士兵们,不知不觉死的死,伤的伤,现在内部只剩下一片片的推崇之声。因为云渊给魔族带来了无数场完胜,减少了大量伤亡。也就将士们不懂青年想出了怎样的鬼策狂谋,却不妨碍他们接受大败敌方的战果。
人族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任由这样的人入魔!
玄德需要云渊的才能,又不免怀疑对方的动机,当初说容忍有才者的一切不过是笑言。上位者说的话语,云渊亦没有当真。玄德总是将青年放入两难的抉择中,甚至派他去攻伐人族,以此试探一二。而今次派其去给人族下战书,便是希望云渊与过去真正划清界限。
显然青年也明白这一点,并未推托。
“三日后我便奔赴中央战场,是时候该做个了结了。一千年,太久了……”玄德目光渐渐放空,一年前云渊在此地解说天下大势,他听从云渊的话语,竭力除去仙族这个变数,甚至故意卖了个破绽让盟友鬼君身亡。
鬼族因此群龙无首,一段时间内只能依附魔族。而人妖又永不会结盟,现今便是专心对付人族的最好时机。
他入魔毁道,摈弃人性,终于等到了这一日。
若是在中央战场亲手杀了圣人,那个人在九泉之下,怕是也不得安宁吧?玄德低低地笑了起来。不得安宁才好。怎么能让他独自在痛苦中煎熬呢?作为昔日的战友,武清早该尝尝这般滋味了。
云渊瞥了眼强自忍住狰狞之色的魔君,低头移开视线,像是什么都没看到一般。
欲使其消亡,必使其疯狂!云渊视线落在宫殿内纵横交错的地板上,这一横一竖宛若天然的棋盘,而玄德的结局,从最初便已被写好。
“若是灭了百家阁……这魔君之位,予你又何妨?”玄德深吸了口气,平复着心情,按着王座的手却不由收紧。他谋划了一千年,终于到来了收网的这一刻。什么魔君,什么权势,自己统统不在乎。他只是咽不下一口气,他只是对这个世界失望透顶!
他说完后,下方的云渊还是没有半点反应,玄德都禁不住暗中赞叹这个青年。青年进退有度、不动如山,明明早已盯住无上的权柄,明明被自己逼迫无数次,竟如此沉得住气。自从对方入魔以来,一直在借由玄德的地位为自己铺路,玄德知道,却也默认了这一点。
其实玄德也觉得,下一任魔君,云渊是最合适的人选。
“他日振臂一呼,必当万族朝服。”云渊终是轻声附和了一句,不知道在捧玄德,还是意有所指。
“借你吉言。”王座上的魔君挥手让云渊退下,青年缓步离开魔宫,恰巧撞见了倚着檐柱的无欢。
或者说,那个妖娆的女人已在外面等了许久。
“不进去吗?”云渊客套地说了一句,并没有放在心上。
“我可不是来找玄德的。”
“我就不能是在等你吗,少年郎?”无欢的尾音暧昧的上挑,沙沙哑哑地撩拨着心弦。她染着火红丹蔻的手柔弱无骨地抚上了云渊的肩膀,举止近乎挑逗。
“玄德?我们应该尊称他为魔君才对。”云渊奇异地任由女子动作,眼底罕见地带上笑意。
玄德逼他站定魔族,云渊那般睚眦必报的性格,又怎会不恼怒。云渊暗中做的,远比玄德知道的要多得多,说起来,眼前的女子倒是功不可没。
“啧,这份容颜,这份气度……掌权者生当如是。”无欢见到对方配合的举止,反而兴致寥寥了。她活了那般悠久的岁月,见过无数天之骄子,可眼前这个,绝对冠绝古今。
起码,他未及弱冠,便已要为魔君。玄德看不透,身为局外人的无欢却早有察觉。魔族暗中早已开始埋怨玄德近年来的大动作,那场仙魔之战战死的太多,永生的魔们第一次感觉离死亡这般近,免不得惊慌愤怒。相反的,所到之处伤亡最低的云渊,不知不觉呼声愈发高涨。
“他日,少年郎可要照拂我一二。”无欢是来投诚的,云渊能这般快的得到魔族的肯定,也少不了无欢的推波助澜。
“两个月后,我已然弱冠。”云渊听闻此言,乍然后退两步和女子拉开了距离,皱着眉拍打肩侧,不再忍耐身上沾染到的脂粉气。
他的话语听在无欢耳中便是——两个月后,我便荣登王座。若是要归顺,便尽早递出投名状吧。
“呵呵呵。”无欢看着青年变化如此之快的脸,轻轻笑了起来。这家伙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一确定自己要与他绑在一条船上,便立马转变神情,不再虚与委蛇。
还真是坏到可爱。
“我的眼光一向很准,这就是魔君之位更迭后,我还能活得如此滋润的原因。而我相信,纵是再换一任,无欢依旧是无欢。”无欢说完后便摇摇曳曳地离去。
玄德以为云渊只是想要魔君之位,也做好十来年后退位的准备。他从未想过,魔族这样的地方,君王之位的更迭岂会如此和平简单。
这样的魔啊,就算再强大,也不适合他们魔族。无欢回眸看了眼幽深高耸的大殿,摇了摇头。她仿佛已经看见崭新的王座立在绵延的白骨之上。谁人成王,又与她何干?
她永远是这暗无天日的世界中,最逍遥自在的魔。
第六卷 一将功成万骨枯
第84章 醉生梦死终醒悟
魔君迈入中央战场的那一刻起,整个人陡然阴沉了下来,就连他张扬热烈的红发在漫天黑云的笼罩下都不免暗淡了几分。
“中央战场。”玄德看向帐外飞卷的风沙,喃喃出声,硬挺的面容上流露出似怀念似嘲讽的意味。
千年之前,他在这里浴血奋战,出生入死只为守卫身后的人族;而千年之后,他站在魔族顶端,率兵袭来,杀尽昔日保护的对象。多讽刺啊,不是吗?
“近日战况如何?”玄德离开了营帐撩起的帘子边,不再凝望外面死寂的景象。他侧过身斜睨了一眼云渊,示意对方回答。
“大捷。”云渊没有详细汇报战果,魔君也没那功夫去了解每一个细节。
“一场大捷,还是?”听闻此言,玄德平静的面容不免流露出诧异之色。说实话,魔族和人族对战一直是五五开,而今那群狡猾的半圣又驻扎在此地,理当更难才对。一场大捷已经很不容易了。
“全胜!”未等云渊开口,帐内的一位魔族主将抢先回答,彪悍的身躯里传出响亮的声音,言语间皆是痛快之意。
魔族何时有过这般卓绝的战绩?将军们看向云渊的目光里唯有敬畏与叹服。他们从来不知道,军师三言两语,就能左右战局,左右几十万士卒的性命!
云渊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长长的册子,递予玄德。
“法家大儒,古易亡;兵家翰林,吴白亡……”在玄德浏览记录时,青年一字一句地背出了人族高位的伤亡情况。他每念一个名字,玄德眼底的笑意便多了一分。
云渊知道,玄德既然愿意站在了这个禁忌般的地方,便说明他已然处在疯狂边缘。
“很好。”魔君听完后愉悦地夸赞了一句,只字未提己方伤亡状况。在玄德眼里,魔族的命实在太贱太贱。而他这般毫无顾忌的凉薄做派让周侧魔族将领的脸色突然难看了几分。
“如今人族被逼急了,明日那场战役会有半圣亲临。”云渊稳稳地拿回了册子,掩在宽大的衣袖下的手青筋暴露。这用墨色书就的字迹,不只写了人名,更见证了他亲手葬送的皑皑白骨。也正是因此,魔族内部对云渊再也没有任何怀疑之声,而是满满的忌惮与推崇。
“半圣吗?明日我便亲征。”玄德点头示意其余将领退下,独留云渊一人。
“是哪家半圣,你可调查清楚了?”近年来被云渊策反的人族不在少数,便是中央战场这样只有生死二字的地方,也在不知不觉间充斥着青年的眼线。这个家伙当真是把昔日纵横家的巧舌如簧的本事发挥到了极限。
“纵横家。纵横家半圣,吕不群。”玄德闻言猛然回头,过于急促的动作仿佛带了破空之声,他如鹰隼般的目光盯住了云渊,许久才勉强移开了视线。
“这世间竟真有生而为魔之人……好狠的心肠啊,云渊。”连为魔已久的自己,都对青年的表现出来的冷静狠辣觉得胆颤心惊。对人族来说,有时候恩师的情谊比父母还重上几分,而云渊纵是提及昔日的老师,也淡然自若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