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不记得过了多久,他算了无数次都找不到颠覆一切的变数。外面的训练轮换了几次,仍在继续。天和能算出死局,却算不出死局来临的时机。
“唰唰唰!”巨大的雄鹰从空中俯冲而下,漫天的箭矢湮没了反应不过来的士兵。每一头巨鹰上都是一个妖族,那漫天的乌云根本就是障眼法。
“敌袭!”号角声刚刚响起就被掐断,吹号的人咽喉被狠狠贯穿。
“这么快?!”天和勉强撑着身体掀开帐子,下一秒运用圣力,声音传遍了营帐。
“死守!绝不出击!云渊过来一趟!”
“什么?!”无数人来不及拿盾,只能用死去士兵的尸体来挡箭矢。本就一腔悲愤,无处发泄,又听到这么憋屈的命令,差点举众哗变。
“静下!先防守!”还是陆危楼匆匆发话,盖过了喧闹的声音。男人积威已久,暂时稳住了局面。下一秒,他稳步走到了天和的营帐中,然而那张脸却满是煞气。
“天和,说服我。”陆危楼军位比天和低,自然不能违抗军令,但他想知道男人这般下令的原因!死守?死守不就白白被杀吗?从箭矢的数量和射出的时机来看,这是蓄谋已久的埋伏。已是死局,若不破釜沉舟,岂不是让将士们白死!
云渊很快也进来了,他俊美的脸上如今满是血色,眼边也有残留的血渍,本该耀眼的眸子是罕见的空洞茫然。那个妙语连珠的云渊,第一次如此沉默。
“告诉我答案,告诉我答案,云渊。”天和没有理会陆危楼的质疑,只是语气急促地问着云渊。
“什么?”云渊闻言终于回过了神,咬牙一字一顿道,那冷凝的气质陡然变得像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告诉我原因,我便下令出军。”云渊抬头淡淡地看了眼天和,只是那一眼像是野兽在撕咬猎物一般,青年艳丽的桃花眼如今满是血丝。
陆危楼只消一眼就知道云渊经历了什么,那是上战场的人必须经历的苦痛。
“你他妈叫我来是问这个!哈哈哈哈,这就是人族的大儒!”云渊想擦拭血迹,却越抹越浓重。
两个时辰而已,上一秒和他聊着要护住妻儿的男人,下一秒被一箭穿心;上一秒和他说是为了军饷从军的男人,下一秒倒在了地上再也起不来。滚烫的鲜血溅到了云渊的脸上,溢到了他的喉咙中,让人止不住的干呕。
那一刻云渊看着那张死不瞑目的脸,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背负上了什么沉重的东西。
然后主将叫他过去,询问儿女私情。还有比这更搞笑的事情吗?!
“我告诉你答案。”云渊笑得鬼魅,“答案是……去死吧,天和。”
他将军规忘记的干干净净,语调不高,却摆明了出言不逊,几近咒骂。云渊强忍着没有动手,因为他要听一听那个被人族捧到天上的陆危楼会怎么解决这件事!
“天和。”陆危楼听到对方说出的话语,一瞬间也是怒火冲霄。他没想到那个曾经满怀忠义的男人,会执着到这个地步;也没想到那个男人会说出这般的话语。将十万条人命放入一场赌局。
这简直是在侮辱人族!
“陆危楼,你别插手。今日若死一人,我便杀妖族十人。今日若十万人悉数灭亡,我便燃尽生命,倾力一卜,让百万妖族陪葬。”天和语气慢慢冷静下来,却绝不松口。自己已经打算好了,援军不超过半个时辰,绝对能赶来,在此之前……
然而陆危楼的长枪抵在了他的咽喉间,对方那双凶兽一般的眸子平静深邃,却让人战栗。
“你以为你是谁?”
“你把人族的命和妖族相等,天和?”陆危楼慢慢下压枪尖,“下令。”
“下令全军备战反击,我为主将。”
“我陆危楼宁愿殊死一搏,也不做待宰的羔羊。至于用你一人之命换百万妖族?我觉得你不值这个价。”
“你很清楚你身体情况,若是动武,十个你都不打过我。别怀疑我会不会在外敌入侵之前先杀主将。”
“我回答你,我会。”
“我会的,天和。”
“纵使杀了你我要抵命,我也会这般做。”
“我陆危楼暂时护不住天下人,可眼前的将士们,值得我抵死相护。”
“无论是外面被你轻飘飘一句话弄死的士兵,还是我眼前的云渊。”
“所以下令吧,天和!”
第53章 三十六计唱空城
天和修长的手指按着长枪的枪尖,偏执的眸子紧紧盯着云渊。
“一句话便能救十万士兵,你不愿吗?”他还在追问,完全不惧陆危楼的威胁。
云渊自知谈话只会多费时间,气极反笑:
“云烟爱慕我,救了我,所以死了。”简单的话语带着血淋淋的气息,将两人心底的苦痛硬生生地翻了出来。
“原来是你啊……”天和愣神后恍然大悟。云渊是秦国人,原来烟儿那日去见的人便是他。天和可以为了执念逼云渊开口,却不会再为了嫉妒去扼杀一个人族的天骄。
“我说了,我只会任性一次。”他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猛地推开了陆危楼的枪尖,然后不顾自己的身体将圣力全然唤醒。
“世有芸芸众生,唯吾阴阳家之人,尽掌五行。”
“吾乃天和,与天相和。”
“日月星辰,吾使明即明,暗即暗。而今愿以此余生,进献天道……”
陆危楼闻言只是捏紧了兵器,沉默下来。他知道天和要做什么了,可他没有阻止,也无力阻止天和自己的选择。
“惟愿土为城邦,蔽我子民!”军营开始动荡,飞散在空中的灰尘、溅落在地的泥土迅速蔓延,组成了一个巨大的穹顶,罩着十万士兵。
而天和念完此句便晕厥过去,生死不知。他自知自己与云渊的谈话耽误了不少士兵的性命,他亦从未想过让十万士兵丧命于此。自己愿以命抵命,这般献祭绝了他的圣路,却换给所有人一线生机。谁也无法评判是对是错,只能说他太过执拗。
陆危楼回过神看着外面躺倒喘气的士兵,听着无数箭矢撞击穹顶的声音,几近咆哮地呐喊。
“你们觉得安全了吗?你们觉得得救了吗?”
“袍泽的鲜血还未冷却,你们的求生意念已然熄灭了吗?回答我!”
“没有……”有人看着身侧死去的人,不自觉流下了泪水,反射性地回答。
“大声点!”陆危楼天生就是将军,他三言两语可以鼓舞整个军心。
“没有!”
“看到友人逝去,你们可痛?!可想杀回去?!回答我是或不是!”
“是!”
“很好,现在反击的时刻到了。诸军,听令!”陆危楼说得果决,可是云渊却从他脸上捕捉到了苦涩。虽说是反击,兵力相差至此,只能竭力拖延,等待援兵罢了。
身为将领,又岂能将一切痛楚直言。
“纸上谈兵”的异象再次浮现,陆危楼这次却提起了毛笔,准备在上面写下一篇文章。
“你要引异象动雷霆?”云渊平复着情绪,声音还带着些许沙哑。
“此战太过艰难,倾力一试罢了。只有用兵家的文章引起战场上那些英魂的共鸣,亦或是营造出兵法的异象,才有翻盘的可能。”陆危楼眉越皱越深,字字重若千斤,难以下笔。
“你想写什么内容?”云渊看了半响,突然开口。
陆危楼早已没有心思回话,手下左盘右旋,笔走龙蛇:“昔年亚圣曾言:明君贤将,先知也。先知,取于知敌之情之人,而不取于神。”
“天无阴阳,地无险阻,人无勇怯。选士砺士,攻守时机,皆战之关键也……”
云渊在他身侧慢慢皱起了眉,此字硬朗劲瘦,陆危楼心中亦有才华,可是写的太匆忙,文章所述泛泛而谈,很难引起天地共鸣。显然男人自己也清楚这一点。
“啧!该死的!”陆危楼咂了下嘴,毛笔已被捏断。他停了下来随手掷地,同时另一只手准备收回圣力。陆危楼既已知道必然失败,便不再渴求奇迹。因为战场上最不能奢望的便是奇迹。
就在陆危楼转头想要说什么的那一刻,他麦色的手被白皙修长的手指的按住,同时云渊手持玉制的笔杆,一派潇洒从容地续上了他的文章。
“你……”陆危楼被对方贴得极近的脸一惊,云渊容颜已俊美到人世的极致,最吸引人的却是那狂放不羁的气质。明明之前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将军,但对方握上笔杆那一刻,仿佛由内而外地发着光。
这是一个天生被人捧在神坛的人吧?不为美色所惑的陆危楼不是为此动容。他动容的是青年脸上从未有过的坚毅神情,他是下定决心要写完这篇文章的。
或者说,他是下定决心要打一场胜仗的。
“然,兵者诡道也。若敌军四合,胜负一线,便需使人疑中生疑,大唱空城,以求瞒天过海。”
陆危楼刚扫了一眼,便觉此句甚妙。他到底还是小瞧了此子!
“虚者虚之,疑中生疑;刚柔之际,奇而复奇。1”兵本无常势,半真半假会让敌人摸不着头脑,从而忌惮,乃至退兵。这便是空城计之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