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纵使听闻了之后惨淡的未来,纵使他曾想过避开战场,他还是来了。
他也想看看,千百年后,自己是否还能遇到那个烈火般的云烟。
那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云渊,此生第一次亏欠的人。
“因为你?”天和话语有些急促,突然咳嗽起来,隐约还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阴阳家占卜阴阳,确实牺牲太多。
“云渊,我并非圣人。你不解释,我便会将过错归结于你啊。”男人的面容有些苦涩,他实在看不开!那日他还在阁楼中着书立言,乍然听到那个藏在心底的女子魂飞魄散,郁结于心昏迷了三日。所以半圣终是允了他出来,只愿他能想开。
云渊这般的回答,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因此憎恶他,刁难他。纵是大儒,也是人,也有人性。
“我的错,便归结于我吧。”云渊冷着脸说完,直接走了出去。帐外那一刹那的日光像是针一般刺着云渊的头颅。
他愿意背负这般苦痛,他本就够无耻的让人为他牺牲了性命,云烟之死全是因为他,他该来承担这后果。自己虽然自私,还不至于没有担当。
“似有隐情。”陆危楼看着青年桀骜的背影,云渊或许不知道他不经意流露的是怎样悲伤的表情,就像是自己失去袍泽之后的缅怀与哀念。原来他也会有这般神色?
陆危楼收回视线对着主位的天和说了一句,天和却没有回答。
“危楼,我只想得到一句答案啊。”他的声音淡淡的,仔细听,却发现有着为情所困的压抑与沉郁。
“你知道我如今在后悔什么吗?”天和的声音有些哑了,他的手白皙到能看清青色的血管,此时按在脸上,显出了颓废。
“我后悔了。我敢用三十年的命,换人族一场大捷。”
“我竟不敢用三十年寿命,换所爱之人的命。”他又咳了起来,云烟去参加明珠大比之时,他想过是否卜测吉凶。可越是亲密之人,代价越大,他到底是放弃了。因为那时的他,还想着有朝一日回归战场,为袍泽们多做些什么。
“我虽体弱,却一直自恃果决。”
“我对烟儿并非一见钟情,那日我还在院子里焚香念书,她从树上一跃而下,冷冰冰地对我说,她想成为阴阳家的少子。”
“她都不知道,自己早已在生死边缘走了一遭。她真的很有天赋,我阴阳家一向缺人,渐渐地我便真的想帮她坐上那个位置,甚至我想,如果阴阳家后继有人,我便能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了吧?”
“想来竟是我把她推向了死亡。有一日她说要去秦国见个故人,我便知道她心悦于那人。而也是那时,我知道自己心悦于她。”
“我心中之言不敢诉诸于口,连暗地里想为她做些什么也没有做到。真可笑啊,原来这就是阴阳家的大儒,天和啊!”
“哈哈哈哈!我看得到未来,却再也看不到她的未来!”咳嗽越发猛烈,陆危楼静静地听着,插不进任何话语。他不知道爱之一字是怎样的情感,看到那个昔年的英雄这般落魄,才第一次意识它的可怕。
“危楼,你别怪我。我这一生,唯愿任性一次,仅此一次。”天和狠狠地闭上了眼,一只手按着剧烈跳动的心口。
“之后纵是为了人族身死,也绝无怨言!”
只要云渊给了他答案,他绝不纠缠。而在此之前……他会比自己想的,要狠得多。
第四卷 短相思兮无穷极
第52章 孤阴不生死局至
自从天和来到军营,陆危楼便不再是品级最高的将军。好在天和也没有随意插手军务,唯独管着云渊。
“你到底哪里得罪了这个将军?”云渊无法再宅在营帐里日夜苦读,被叫出去和士兵们一同训练。刚开始还有一些士兵敌意与敬意交杂,甚至带着看笑话的意味,但几天后终于有人忍不住和云渊搭话了。
底层的士兵每天要蹲马步,要练枪、剑等兵器,他们来军营大部分是因为圣道之上天赋太低,不然谁会出生入死搏一个未来呢?练这些东西不过是想在战场上多存活一会儿。可云渊不一样,从他的气度容颜,怎么看都是顶层的贵公子。
当初青年跟在陆危楼的身后,气势便毫不相让;而在战场之上,更是乘鹤翱翔天际,增幅士气惊退妖族,引动九天雷霆。这是个如神仙般俊逸潇洒的天才,他们一直以为此人不好相处。
日常的训练很苦,这个家伙从一开始的几近昏迷到如今的游刃有余,可以看出身体素质是极好的,也能看出他比士兵们想象的更有韧性,因为云渊从未叫苦一次。云渊经常被雷霆劈,身体远胜常人,纵是陆危楼都不见得比他潜力大,只是他没把心思放在练武上罢了。
若是陆危楼让他如此做,他大概会拒绝,明显文位提升给他带来的能力更强,为什么要浪费时间练武?可偏偏是天和这般吩咐的,他不想离开,也无法呛声。
“得罪啊?横刀夺爱算不算?”云渊停下来喝了口水,笑着回道。
单纯的士兵闻言真的信了,一副惊诧佩服的样子。
“很多女子爱慕你倒也不奇怪。看你这般模样,为什么要来从军啊?”搭话的士兵也喝了口水,挠了挠脸上杂乱的胡子。
“唔,建功立业吧。”云渊含糊的应了一句,没有说出真正的原因,因为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究竟想要什么。
“哈哈哈,我可没什么宏图壮志。只是为了从军的军饷。”士兵闻言大笑,自己就喜欢和爽朗直接的人打交道,他用力拍了拍云渊精干的背脊。
“之前妖族打到我的家乡,把我婆娘吓傻了,现在都神志不清。我那时起不再念书,上了战场。”他随手抹了把汗水,絮絮叨叨地说着。
“也不是没想过重娶算了。可是每次我回去,都发现她蹲在门口,嘴里喃喃着我的名字。听邻居说,她每日都如此。”
“后来我就心软啦。想着我虽不是什么天才,但起码能用这副躯体挡着妖族片刻,至少能不让她再遇到这么糟糕的事情了。”
“不是什么宏图大志是吧?”士兵好像觉得自己说太多了,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哈哈哈,我连自己的命都保证不了,还在想护着那个傻婆娘。”士兵狠狠地敲着自己晒红的脸,像是在打醒自己。
“不,你很了不起。”云渊目睹着对方流汗的手搂上自己的脖颈,没有闪退,那双一向冷淡的眸子反而流露出平和的光芒。
这才是正常军人的样子吧?若非自己有系统,若非自己有一个文明倚靠,比起他又好到哪去呢?就算是现在,他也懵懵懂懂没有目标,全靠着一口气撑下来。士兵那般平凡的愿望其实很不错。
“他竟撑下来了?”天和和陆危楼巡视军营,隐在角落看到了这一幕。
纵横家、阴阳家、医家、墨家等学家不需要注重身体素质,他们天生不是冲在前线的人,所以天和根本是在刁难云渊。他只是想云渊知难而退,说一个答案罢了。就算是敷衍的话语他也接受,因为这件事已成了他的执念。
“别小看他啊,天和。”陆危楼没有用敬语,他和天和几年前在某个战场相遇过,战场上实在不讲究什么礼仪,顶多叫一句“将军”罢了。连命都要没了,还要什么条条框框?
“你大概是得不到答案了。”那个爱干净、生性懒散的小子宁愿顶着风沙阳光去和一群士兵训练,也不愿用那张巧舌如簧的口辩驳,可见决心之大。然而天和只是摇了摇头。
“你知道我的。”天和虽看上去温文尔雅,骨子里的狠劲不比谁少。病弱的他穿着特质的军袍,那双温和的眉眼满是平静。
“天和,我问你。妖族动静如何?”陆危楼不再执着于这个话题,抬眼看着乌云漫天的空中,心下总有些不安。
“这里不是什么主战场,应该没事。我来时经过前线,那里的攻势也太猛烈,反而……”天和说到此眸光一暗,像是想到了什么。
这家伙……陆危楼皱起了锋锐的眉。这家伙的执拗最好别影响到战事,不然自己会忍不住亲手送他离开。
“危楼,他会开口的。”天和沉默了许久像是在下什么决定,随后看了眼和士兵们打成一片的云渊,缓缓说道。他一直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他想知道面对大义与私情,那个位列无双榜第一的人,会如何选择?
自己的谋略一向用来对付妖族,没想到有朝一日会用在人族身上。天和慢慢走回了营帐,他看着自己苍白细腻的手,似乎穿过它看到了满目的血色。
“一阴一阳之谓道。”随着天和话音的落下,他的面前凭空浮现了一个黑白的八卦。他闭上眼开始默念阴阳家的学说,八卦上似有星河浮现。许久,一缕气机疯狂涌出,没入他的额头,同时天和喷出一口鲜血,苍白的脸变得更加惨白。
“二十四?”天和用了太乙神数的算法来占卜,“二十四兮客算凶,兵家遇此号孤阴”,卜算的结果显示,此地的战事是必死之局!
果然,妖族主战场攻势变弱,是因为暗中在调动兵力攻打其他地方,而这里当真被盯上了,自己竟现在才察觉!天和一面鸿雁传书,一面重新卜算。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混淆气机,是此间唯一的变数,可他算不出,找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