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透的幔帘被宫女向外掀开,熟悉的身影撞进眸子,撞进心底,反弹出许多迂迂绕绕的情绪。
此乃最后三人,华帝不禁情急,面向屏风,小心问道:“淑儿,可有入眼的?”
有,当然有。
常淑目光落在正向自己行礼的某人,笑脸明媚,
漆木小盒不知不觉间被她攥出汗,咔哒扭开锁芯,打开盒盖,取出玉雕比翼鸟。
桂嬷嬷伺候太后许多年,最会察言观色,自觉上前,问:“长公主殿下可是有了中意的?”
向子屹和崔铿一听,端端抬着脸,唯有慕轻尘把脸埋得老低,恨不得贴到地上去。
她心神不宁,眼珠在眼眶内胡乱转了一遭,落定时,一枚玉雕比翼鸟出现在视线内。
正文 番外·相爱(9)
《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有云比翼鸟:“有鸟焉, 其状如凫,而一翼一目, 相得乃飞, 名曰蛮蛮, 见则天下大水。”
亦有“不比不能飞”之说。
慕轻尘登时想到那句“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简直是淫词艳曲。
堂堂一国公主, 公然在大殿之上如此轻浮, 娶回家还得了。
她踌躇着往后趔了半步,桂嬷嬷见状,将比翼鸟往她的方向递了半分。
于是慕轻尘又退。
桂嬷嬷像是跟她杠上似的,大大迈出一步, 逼到她身前, 几乎要把手中的物事怼到她胸口。
慕轻尘还想继续退, 将将抬腿,两声带有警告意味的咳嗽传了来。一声是华帝的,一声是常淑的。
小脸蛋一下变得煞白。
看来她的好日子是到头了,这长公主的驸马, 她是当也得当,不当也得当。
说什么九五之尊, 说什么金枝玉叶,跟掳良家姑娘当压寨夫人的贼匪有何区别。光天化日, 强取豪夺,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呸, 目无王法。
“慕家小女,快接吧。”太后捻着佛珠催促道。
得,皇家祖孙三代齐出马,她只能认栽,但依然自不量力的想要再挣扎挣扎,对桂嬷嬷道:“向子屹在……那边。”
声音不大,却一字不落的钻进常淑耳中。常淑忍了忍,实在忍不下那口憋屈的恶气,提起裙摆,欲要从屏风后绕出,澄清与向子屹的关系。
“长公主。”初月姑姑拉住她胳膊,摇摇头,提醒她万万不可。
眼下慕轻尘一点心里准备都没有,冒冒失失的亮明身份,免不了惹出事端。
“长公主殿下选的是您,不是向子屹,”桂嬷嬷不给慕轻尘留退路,“快快将东西接下,谢恩吧。”
谢你妹!
慕轻尘在脑中计划着逃跑路线,顺便盘算了一下逃跑成功率,结果是——毫无胜算。
估计还没跑出映红殿,就被金吾卫摁到地上去了。
向子屹神色黯然,见她久久不曾动作,担心抹了常淑的脸面,苦笑着劝她:“同僚,长公主在等你呢。”
桂嬷嬷亦道:“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莫让长公主等久了才是。”
莫说长公主,华帝都禁不住这般干等,面色渐渐泛青,像是要发怒。
慕轻尘再如何嚣张跋扈,也不敢在他老人家面前撒野。
为今之计,只好……硬着头皮当那劳什子驸马了。
常淑屏住呼吸,揪住手帕,目光穿过木空格,静静看着慕轻尘,见她缓缓抬起手,缓缓接过比翼鸟,方才吐出一口气,嘴角微翘,释然一笑。
这日,注定不会平静。
长公主选定驸马的消息如奔泻的山洪,吼叫着直冲进一百零八坊。
老百姓们秉承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理念,翻着嘴皮子使劲八卦,为皇家绯闻的扩散,尽一份绵薄之力。
慕轻尘出了神武门,来到上次同常淑一起喝酒的酒馆,学着常淑,点了三样炒货和两坛黄酒。
小厮认得她,殷勤地捧来帕子给她擦手:“您来得正好,今日说书先生临时改了书,讲穆宁长公主与慕家小女断桥相会的故事。”
慕轻尘嘴角抽抽,把帕子扔回给他:“断桥相会的不是许仙和白娘子吗。”
“嘿,酒客们爱听,图个乐子,咱们店小本生意,也沾沾那慕驸马乌鸦变凤凰的喜气。”
慕·想打人·
轻尘:骂谁乌鸦呢,你个完犊子!
她气不过,冲小厮的背影挥了几下拳头,拳法杂乱,不小心磕在桌角,疼得猛吸气。
今儿可真够倒霉,连酒桌都和她过不去。
“大驸马。”亦小白的脑袋忽然从旁冒出来,一脸的贱笑。
慕轻尘推开她,骂道:“滚蛋。”
一边骂一边抱着酒坛子咕咚咕咚牛饮。
酒这玩意儿,一口气下肚不觉得什么,事后才发觉背心腾出一片热汗,胸腔火辣辣的烧。
慕轻尘赶紧剥了几粒花生米丢嘴里,想要咽下去压一压。
亦小白见她不热情,干脆自己动手,从她怀中掏出那漆木盒,把镂空玉雕比翼鸟对着阳光落进来的地方,细细观赏。
“好玉好玉,看来长公主对你花了不少心思。”
慕轻尘听得心里堵:“嘁,就这破玉,还把我的桃花扇给换走了。”
择选驸马的规矩,是要一物换一物,然后再交换庚帖,这亲事才算是定下。
是以她爹专门替她准备了一副缠臂金。
若何长公主嫌弃此物不入眼,讨走了她的桃花扇,虽说不是贵重之物,但好歹贴身几年,总有感情在,突然被人夺了,难免舍不得。
“就你那破扇子能值几个钱,”亦小白无情道,“换尊玉雕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慕轻尘懒得在这对牛弹琴,狠狠杀她一记眼刀,起身去后院透口气。
亦小白晓得她心情不佳,没多追问她去做甚,注意力全放在把玩比翼鸟上。
“看到了吗,手里有比翼鸟的就是慕轻尘,”常鸢躲在拐角处,对身后的三名便衣小太监再三叮嘱。
“三公主,您……确定?万一抓错了怎么办?”
常淑踢他一脚:“你是主子我是主子!她一出宫门我就派人盯着,眼瞧着进到这家酒馆,还能有错?”
小太监们见她动了怒,不敢再质疑,哈哈腰,赔了几声笑后,掏出一块黑布,一步一步逼近亦小白,迅速套上她脑袋。
不顾她的挣扎和呜哇乱嚎,一个捂嘴,一个擒手,一个捆脚,在众目睽睽之下将人给拖走了。
末了,常鸢还十分嚣张地甩了甩手中的长鞭,威胁掌柜道:“敢报官你试试。”
掌柜连连摆手:我不试我不试。
慕轻尘从后院回来,便不见亦小白的人影,骂她没皮没脸,招呼不打就走了,走归走,把酒钱帮忙结了呀。
抠门儿。
她有些微醺,打了个酒嗝,抱过第二坛酒继续喝,不多久,人变得晕晕乎乎,像个不倒翁娃娃摇来摇去,眼前一黑,趴在桌上睡着了。
隐约间,听见说书先生胡诌到“穆宁长公主为慕驸马水漫金山”这一出。
暗骂道:等老子酒劲儿过了,非撕烂你的嘴。
然而醒过来时,人却是在床榻间。
慕轻尘唬了一跳,噌地坐起,在身上乱i摸一通。
“衣服呢,我的衣服呢?”
她在床间四下翻找,一扭头,见常淑在八仙桌后盯着她,表情似笑非笑。
慕轻尘有种遭人非礼的羞愤,诘问道:“谁谁谁准你脱我衣服的!”
常淑有意捉弄她,悠悠地信步到她面前,弯下腰,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挑起她下颌,挑着眉,调戏道:“准你脱我衣服,不准我脱回来?”
心里补道:本宫脱自己的驸马,管得着嘛。
慕轻尘羞得脸红,一时笨嘴拙舌,好半天憋出一句:“敢轻i薄驸马,长
公主……不会放过你的。”
常淑一直挂念择选驸马的事,许多日都不安生,当下事情成了,自然心欢喜。
抓住慕轻尘指在她鼻尖的手,逼近寸许:“你倒是说说,她如何不放过我?”
慕·小媳妇·轻尘:你他么,咋跟变了个人似的!
正文 番外·相爱(10)
常淑是听说常鸢出宫寻慕轻尘麻烦, 赶来相救的。
提心吊胆赶到酒馆时,慕轻尘尚且安安稳稳的呆在那, 只是醉了酒, 她想也没想, 吩咐一并跟来的小太监,同她一起, 将慕轻尘拂来这家客栈休息。
至于脱慕轻尘衣服……绝对是一时兴起, 趁机报仇罢了。
“好了,不逗你了,”常淑退开,端来一碗醒酒汤, 用小勺舀上一口, “把它喝了, 去去酒气。”
慕轻尘还未完全醒酒,脑子不太清醒,固执地躲开,问:“你今天为何对我这般好。”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竟然亲自喂她喝药。
常淑心虚道:“朋友嘛,你喝醉了, 我总不能还欺负你吧。”
慕轻尘又是一通醉话:“你还知道自个儿老欺负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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